北宋宣和六年,汴梁城,三年一度的解试结束后,陈月令背上行囊离开考场,几位同科考生约陈月令前往考场附近有名的醉秋风酒楼大吃一顿,虽然用不着他自己掏银子,但和那几位富庶家庭出身的子弟一同吃酒,他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陈月令出生于汴梁城,从小家境贫寒,父亲在外扛活赚取微薄的工钱养家,母亲则在家帮人织布,偶尔赚几个铜板可以贴补家用。
在他十岁时,父亲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希望城中有名的书院“东升书院”可以接收陈月令,书院的院长经不住陈月令父亲的软磨硬泡,最终答应见一见陈月令。书院院长有个条件,要让陈月令在他监督下默写千字文,根据默写篇幅的多少,来最终决定是否要让陈月令入学,陈月令的父亲陈发胸有成竹,因为儿子从会说话开始就展露出过人的聪慧,四岁时就已经识得千字,五岁就能够背一些唐诗。
陈发立马把陈月令带到书院,院长苏舜仔细打量了这个十岁男孩,陈月令穿着母亲做的粗布短裤和马甲,黝黑的皮肤,但眼睛看起来蛮机灵,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喜欢读书的孩子。
苏舜拿来几张纸让陈月令开始默写千字文,陈月令二话没说,提笔犹如滔滔江水一般,运笔飞快,如同一个久经考场的秀才,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将通篇千字文默写完毕。院长立马拍板收下陈月令,让其进入东升书院读书。
十年寒窗,一眨而过,二十岁的陈月令终于前去参加了开封府组织的解试,临考前,母亲给他的篮子里装了三个煮鸡蛋,那是家里的老母鸡最近几天下的,母亲把这几个鸡蛋煮好后,悄悄放入陈月令的篮子里。
临入场时,陈月令想再检查一下备考所需的笔墨,却发现了母亲放进去的三个鸡蛋,回想起早晨出门前,父亲早早出去干活,母亲从邻居家里借了些细面,摊了大饼给自己吃,母亲则啃着昨晚剩下的黑窝窝。
陈月令看着那三个鸡蛋,把毛笔和砚台重新放回篮子内,接着剥了蛋壳,边吃边掉泪。过了一会儿,考场正式开门,陈月令吃完三个鸡蛋后走进考场。
考试的题目出得比较简单,陈月令拿到考卷,略微沉思过后,提起笔来,如行云流水般作答,从头到尾,一气呵成。他写完后检查了几遍,待到考官审阅完毕,随即交卷。
“月令,你咋这么快就出来了?”邻居发小黄飞虎问道。
“题目不难,我提前写完就交卷了。”陈月令道。
有几个同科考生想约陈月令去醉秋风吃酒,陈月令婉拒了他们的邀请。但他和黄飞虎两人肚子都觉得饿了,看到考场旁有个卖面的摊子,黄飞虎道:“那边有卖切面的,咱俩去吃一碗去。”
陈月令道:“你去吧,今早晨我吃了不少东西,现在不饿。”
黄飞虎道:“没关系,反正也要吃午饭,与其赶回家,不如在这直接痛快吃一碗。”
陈月令道:“我不去了,你自己吃吧。”
黄飞虎道:“我今天特地陪你来应考的,这顿我来请你,你就别不好意思了。”
其实陈月令看到面摊子老板煮的面,也是强忍住口水,既然发小这么热情,他也就没再推辞。
黄飞虎要了两大碗肉丝面,陈月令立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上次花钱在外面吃饭已经是六七年前了,还是院长看他没带午饭,带他去一家饭馆吃的。
陈月令虽然能接受贫困的家里所有的不足,唯独就是长了一条皇帝舌头,虽然对父母做的黑窝窝和糠水粥嘴上从不埋怨挑剔,但每次都是忍耐着吃下去。他最怕路过饭庄,更是在书院中午吃饭的时候,别的学生都吃父母精心准备的荤素饭食,而自己则悄悄跑出去,一边读书一边啃着豆饼。如果不是肚子饿得要命,他这辈子都不想看见豆饼和窝头。
切面摊卖的肉丝面虽然汤头简单,肉丝也很少,但对陈月令来说就是人间美味。二十岁的他正式能吃的年纪,很快便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黄飞虎见陈月令已经吃完,似乎意犹未尽,但自己带的钱只够付这两碗的面钱,就对陈月令说:“他这做的面真难吃,这肉丝都发臭了。”
陈月令道:“没有啊,我觉得很好吃,这肉很新鲜,根本没有变臭。”
黄飞虎道:“算了,算了,我不吃了。”
陈月令道:“你这样多糟蹋粮食啊,你不吃我吃。”
黄飞虎便顺势把自己的那碗面推给了陈月令,陈月令一边吃一边道:“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这面多好吃啊。”
没过一会儿,陈月令把另一碗面也吃了个干干净净,坐在凳子上,打着饱嗝。这是他活到那么大极少数的幸福时刻。
陈月令一下子明白过来,其实面根本没有问题,是黄飞虎故意说这面馊了,好让自己坦然接受这碗面。
他看着黄飞虎正在把钱付给面摊老板,他感慨自己虽然不幸生于如此穷苦的家庭,却又倍感幸运能够有非常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对自己如此仗义的发小。
黄飞虎结完账,两人结伴回家,可刚一到家,陈月令就发现有许多人聚集在自己家门口,还传来母亲悲痛的哭声。
陈月令赶忙挤到人群前看到,父亲躺在地上已经死去,母亲痛哭流涕,拍打着父亲陈发的遗体,哭喊着父亲赶紧醒过来。
父亲的雇主送来了五十两银子,对陈月令的母亲道:“我们不知道陈发已经得病很久了,却还让他扛重活,是我们对不起你们一家。这是五十两,请你收下。陈发的后事,我们会帮着一起料理。”
陈月令抓着母亲的手问道:“父亲是病死的吗?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父亲身体有病?”
母亲道:“你爹前几日看郎中,郎中说你爹得了痢疾,但并不要命,你爹觉得过几日自己就能好,为了省银子,根本没有买药,可是,才过了不到五天,你爹就因这病死了。”
陈月令哭着跪在父亲遗体前,想起自己刚才还在面摊大吃大喝,顿时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连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母亲道:“你不要这样,你父亲有今天这般遭遇,都是咱们家太穷,穷苦人的命都由不得自己啊。”
陈月令脑子一片空白,不由得看向自己的篮子,里面那些散落的毛笔和书卷似乎告诉了陈月令,只有考中进士,进得三甲,方才能摆脱穷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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