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慈捂着张圆的嘴,摇头不迭。他怎么会过来?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宫宴上领赏,享受美人环绕、百官朝拜的么?
戚北落似有所感,抬眸望去。牌位上的字如千万利针,赫然刺痛他眼帘。他巍峨身形猛地一晃,喉中涌起阵阵腥甜。
“孤将她好生安置在你这,你便是这般待她的?”
剑尖直指谢子鸣,血珠嘀嗒淌下,淅淅沥沥染红一片。长明灯轻晃,映出他轻颤的手,和手背绽开的道道青筋。
谢子鸣抖似筛糠,连滚带爬地往后躲,“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毒是这女人下的,我本是想救顾慈来着,没赶上,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戚北落充耳不闻,一步步朝他走去,铠甲铿锵作响,声声催命。
谢子鸣裤子泛起膻臭湿意,“你你你别过来,我好歹也是当朝一品侯爷。你若敢动我分毫,届时遭人弹劾,失了东宫之位,有你后悔的!”
“孤此生最后悔的,便是三年前因她而心软,没能一剑要了你的命!”
狂风怒号,裹着漆黑夜空的白雪,“呼啦”冲破灵堂百窗。长明灯猛烈晃荡,哧,被血浇灭。谢子鸣倒在血泊中抽搐,嘴角吐着泛血的泡沫,宛如一尾垂死的鱼,渐渐,一动不动。
四面重归寂静,木窗苟延残喘地吱呀,烟火乍亮,撕裂屋内死寂的黑。戚北落漠然立在其中,双目空空,形影相吊,仿佛全帝京的雪都落在了他身上。
顾慈素来胆小,指甲盖大的虫子就能吓得她涕泗横流。现在亲眼目睹这些,她却一点也不怕。唯有懊悔和自责呜呜咽咽梗在心头,压得她透不过气,只能深深将脸埋入膝间。
长明灯重燃,氤氲一团温暖柔光。
顾慈仰面,不期然撞入一双星眸中,温柔又委屈。眼底布满血丝,眼圈发青,鬓发微乱,像是连日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赶路所致。
手伸来一半,他又胆怯缩回,将血迹擦净后,方才迟疑着抚上牌位。
“慈儿,我是不是……又吓着你了?”
“赐婚的圣旨,其实是我向父皇求来的。早知你这般厌我,我就该早些离京,如此你也不必为了躲我,嫁给这么个废物……”
粗粝的指腹顺着“顾”字的笔画,轻轻摩挲。袖口传来叮当细响,滑出一根红绳,系着银铃,表面绿锈斑斑。
顾慈想起来,戚北落少时生过一场大病,太医都说他命不久矣。她和姐姐一道上护国寺为他祈福,随手买了这串红绳予他,听说能消灾降福。
后来他的病果真好了,却嫌弃手链是姑娘家的玩意,死也不肯戴。时过境迁,铃声已不再清脆,他竟然还戴着?
顾慈心头大动,最难捱的那七日,她都不曾掉过一滴泪,此刻泪水却决堤般再克制不住。
帝京的雪下了三日,戚北落便抱着牌位枯坐了三日。
冷傲如他,六岁成为太子,十四岁披甲上阵,十六岁被奉为战神,万军压境时,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如今却在她灵前,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顾慈心疼极了,想帮他揩泪,却触摸不到他的脸。只能虚虚依偎在他怀里,想象他怀抱的温暖。
若有来生,她真想好好拥抱他。
眼前出现一片光斓,院中那半截海棠树竟然开花了。
苍茫雪色间乍现一点红,怪诞又惊艳。晨风拂过,嫣红花瓣翩翩朝她飞来,似他温柔抚摸她面颊,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紧紧扣在一块。
“慈儿,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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