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谢纷纷过年随何允烨上京述职,按理说轮不到他这个地方知府,夫妇俩心知肚明是宫里开恩让他们来梁世子大婚凑个热闹,只可惜何允烨等不到二月,谢纷纷便做主带着儿子韬哥儿留在家里,送小妹出嫁后再回山东。
她虚长谢溶溶七岁,生得高挑明媚,说话也快如吐珠。
还不起来?全家上下都在忙,就你睡大觉。说着作势要打她屁股,懒死了,世子怎的看上你?娶回去当佛爷?
谢溶溶不甚在意,在被头里萎靡不振,谢纷纷招呼来银环给她穿衣,两手叉腰站在内室,屋里的灯接连亮起,下人也放开手脚呼来唤去。
几时了?
卯时,再不快点,世子那两只雁就要冻成冰溜子了。接亲的队伍要从金陵到苏州,再回到梁王府拜堂,敲锣打鼓坐船过来,亏得老天给面子,没把河水冻上。
谢纷纷站在一旁,看她被搓洗得像只要上锅的白兔子,心里发笑,面上也和善几分,让嬷嬷把她翻来覆去擦干净,按在妆镜前开始绞面。请来的全福人是苏州知府王越昌的夫人余氏,由谢夫人陪着在外间喝茶,就见一列侍女垂眸敛目鱼贯出入,姿态端得极好,心知是宫里派出来的人,于是更不敢小觑,银月一样的圆脸笑起来喜气洋洋,热络地挽着谢夫人的手说些吉祥话。
她还没见过谢溶溶,谢宝林举家搬回苏州的时候问过夫君,王越昌以为谢宝林再蹦跶不起来,自然没分心思去结交。谁知大半年过去,一封懿旨从天而降,谢溶溶平步青云,再加上那一箱箱惹眼的聘礼,他们才知道是这位梁世子追在她身后求娶的。
犀角梳子握在手里,从发顶梳过乌墨一样流丽的长发,余氏暗叹,果真是灿若春华。
她笑着称赞,世子妃天生丽质,生得掌权之相,必定与世子和和美美。她让出位置给梳头宫女,站在一边觑她的反应。
谢溶溶魂不守舍,木头桩子一样让人摆弄,直到天色透白,她起身看向镜中的人:赤色通袖对襟大衫里面配着金绣翟纹鞠衣,深青色金云霞凤纹霞帔坠着珠子,领部一副莲生百子嵌红宝石金纽扣,通身上下除了红就是金,这样艳丽的色彩陌生得令她一瞬间驻了神。
等嬷嬷拿来珠翠七翟冠要安到发顶,谢溶溶才恍然回神,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道,等等
刹那间屋内絮语低笑声弥散,一双双眼睛里里外外看来,还是谢纷纷面不改色,把人撵出去,合上门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身子,烟水杏眸自下而上看向她。
看向这个守寡不过一年,又要风光出嫁的妹妹。
阿姐,我这是要嫁人了么?
镜子里的人生了一副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描眉涂腮,朱唇嫣红,画着新妇的妆容,娇艳得如同枝上新蕊。
对,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
谢溶溶握紧她的手,带着哭腔问,嫁给谁呢?
你的夫君是梁王世子燕回,今日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梁世子妃。
两滴泪珠顺着面颊滚落,谢溶溶摇摇头,我怎么会嫁给燕回呢?我是我是敬二夫人,有一子乳名阿鱼,他还只有两岁
谢纷纷不顾她化好的妆面,把她搂进怀中,哽咽却坚定道,你不必再是敬夫人,阿鱼业已往生极乐,梁世子待你一片赤忱,为了娶你不惜自毁前程
我不要,我不要她兀然哭出声,顺着蔽膝滑跪在地上,赤红的礼服委顿成一滩血色,与那日大报恩寺门前的场景如出一辙。
陈氏衣不蔽体地倒在几步外的石阶下,蓬头垢面的模样与流民无异,她能看清那只扭曲无助的手,隔空抓了几道,也能看清她眼底的恨意,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一支羽箭当头穿过封在喉口,她死在世间最慈悲的神佛面前,以一种决然又卑微的姿态,企图宣斥她的累累罪行。
昔日那些刺耳的酸话盘桓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一边挡着曹夫人,一边把她推向燕回的时候又可曾想过会有这一天。
她好似睡了一场梦,站在灯影绰约的游廊下,见屋内热闹喧嚣,捂嘴嬉笑的下人,捧腹开怀的敬大爷,精神矍铄的老夫人,遮袖饮酒,却从袖间低眸偷觑自己的金眸青年。他与敬廷推杯换盏,在陈氏面前从容不迫。他放下酒杯,望向门外
那一幅生色明动的夜宴图被火舌吹起一角,画卷上的武定候府一炬成灰。
楼起楼塌,不过弹指须臾;人死灯灭,不过顷刻之间。
这场荒诞又谬妄的经年大梦,一晌终醒,她才方觉自己两手空空,前方的燕回张开双臂,后退是万丈悬崖,崖地风吹白骨,只要一步,她这一生再无可恕。
阿姐,我害怕。
怕什么?
她抿去一行泪,泛白的指节揪紧谢纷纷的衣袖,把泪滴到地砖上,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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