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貌美,饶是她一把年纪,也不能盯着年轻小伙子一直看。
她把盒子塞进他怀里,一副划清界限的态度,燕公子若有闲情,可以在这边转转,我家下人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人情地貌最熟稔。今日先早些歇息吧,家里地方不大,还得您委屈一晚。
她搀着谢宝林往回走,话说得体面,事也做得漂亮,料想他也是通透的人,不会从她的口吻中听不出来言下之意。
可他就是要撕破脸皮,给她看看自己昭然若揭的坏心思。
谢夫人,有一点您说的不对,燕某做这些,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
谢夫人手一紧,把醉醺醺的谢宝林捏得直哼哼,她厉喝一声,瞎哼唧什么,不能喝酒还要逞能,显摆你嘴巴长。
燕回一噎,她又和颜悦色地道,我扶溶溶她爹回去,见笑。
他紧走两步,把装银票的盒子不由分说地塞回侍女手中,谢夫人心里打鼓,手都急出汗。
燕公子不要客气,只是些薄面。
不是客气。他斩钉截铁,燕某做的所有事,不是为了钱,更不是什么情分。是溶溶,我心悦她,想娶她为妻。
谢夫人被他的掷地有声砸得满头金星,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压低声音质问他,燕公子可知你在说什么胡话?谢家容不下你这艘身份贵重的大船。溶溶丧夫丧子,在金陵已无立足之地,你还想让她成为多少人的笑柄?
若是脸皮薄一点的世家公子,现下就要红着脸匆匆求去,可这人不仅脸不红,还坦坦荡荡地立在昏暗的游廊里,让她看清自己眼底的决意。
夫人只管当我说胡话,溶溶失去的一切,我都会还给她。
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哪怕她嫁过人,生过孩子,被人说克夫克子也心生向往。燕某若能如愿,当九死不悔。
他用轻若鸿毛的语气,说出了重如千斤的承诺。谢夫人想斥他花言巧语,可他立在灯火下目光确确,就像一块如何也撼动不了的磐石,一枝扎根土里的绿藤,一旦搬进家里,种在墙下,再想移走可就难了。
疯子。她回到屋中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怎么招了这么个疯子进门。
谢家在长洲县的宅子比不得金陵气派,此一时彼一时,谢宝林是被撸了官职赶出金陵,如今不过一介闲散度日的白衣。历代御史名留青史靠的是一张利嘴,一颗铁胆,还有时刻撞柱血谏的决心。谢宝林从入仕那一天起就没打算牺牲自己,他本以为凭着一身滑不留手的和稀泥本事能成功混到致仕,再当个走街串巷遛鸟逗狗的小老头安享晚年,到了不仅灰溜溜地离开京城,踩着他上位的还是死对头秦肇,叫他如何能释怀。
听苁枝把秦氏的从中作梗、落井下石愤愤道来,他更恨不得扭头杀回金陵去,揪着那老匹夫到城门口喊,我谢宝林永康二十六年蟾宫折桂的时候,你个老王八已经落了两次榜了,国子监世风日下,十年未出一个状元,你还好意思屁股长钉子不动窝,呸,晦气!
可惜这辈子是无缘当面指着鼻子大骂,谢夫人安慰他成王败寇,他又气得鼻子冒烟,两手插在腰上,你读书读狗肚子里去了,这是安慰人的话?
谢夫人一心扑在谢溶溶身上,让他这个茶壶滚去厨房对号入座,他背着手气冲冲地往外走,两进的宅子不大,他闷气还没生完就溜达到了,站在门边惆怅地闻着里面飘出来的浓浓药味,耳朵里传进一个声音,
再过半柱香就可以端过去了,食盒里是三元一品的红浆山楂果和盐渍梅,吃药不能喝茶,让她各含一颗,多得也不要吃,甜了积痰。
侍女捂着嘴偷笑,燕公子这么费心思,干脆自己送去?
燕回理也不理她的娇嗔打趣,这女子不是从金陵带来的家生子,对主人家去日的地位一知半解,更想不到眼前蹲在地上举着蒲扇扇药炉的男人是什么身份,见他一连三日厚着脸皮赖在府里,对那位被婆家休弃的二小姐关心备至,想来也是借门路攀关系的。
谢宝林听得头皮发麻,急急忙忙拐进来接过他手里的活,燕公子,燕公子,您是客人,哪能麻烦你动手?四下望了一圈,见下人们还是束着手不知所措,跺脚气道,都愣着干嘛?人呐?
燕回尚来不及解释,一路被推到门外的拐角处,还没站稳就被客气地喂了一嘴软钉子。
谢宝林从夫人口中听说燕回居心不良,从金陵跟到苏州来,是要娶二妞当媳妇,第一反应竟有点得意,扭头正经分析起利害又觉不妥,尤其白天正眼看他这张脸,越看越没底,龇着牙花子暗念,
男色误人啊。
一不留神对着他就说出了口,燕回彬彬有礼地凑近问,谢大人,您说什么?
啊,我说,我是说燕公子打算何日启程回金陵?谢宝林见那双金眸光芒黯淡,连忙补充,溶溶已经安顿下来,这边有我和她娘,还有她外祖父一家,不会再叫人欺负去,怎能拖累您在苏州耽搁。燕公子如今是朝中肱骨,在外蹉跎久了,只怕招惹异议。
燕回想了想,将眼下格局娓娓道尽,皇帝染痘的消息被封死在宫门里,生怕一路传去西北节外生枝,徐太后自顾不暇,这样的紧要关头,荥阳公主还做主给郡王和肖三小姐批了生辰八字,就等到合适的机会把人抬进府。
他面色为难,并非某不识趣,京城戒严,实在不好回去添乱
谢宝林满脑子被瞬息万变的局势占据,在他看来,若是福王也能坐上那个位置,还不如早早打开城门放齐王入京,刘峻是熊了点,但至少出身不赖,齐王的威慑隔了千里地数重山都能让朝臣们寝食难安,谁能否认他本事卓绝呢?
当然,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只能心里想想,福王当皇帝,他一脉的秦肇等人皆有从龙之功,齐王当皇帝,大家就都别玩了,一起手拉手排队见阎王去吧。
也不记得是在哪儿告的别,等谢宝林回过神来,自己坐在书房里净瞎琢磨,那个金眸青年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燕回: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么
(东北黄大仙儿物种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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