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她那不愠不火轻轻巧巧的几句话,登时让那只戴着鸽蛋般大小冰种翡翠戒子的枯槁老手一松,温老夫人嚣张跋扈的愤怒嘴脸顿时软化了下来。
“哼!”饶是如此,温老夫人还是轻蔑厌恶地撇了撇嘴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还要你这死丫头来劝?我就偏砸他的头,你能拿我怎的?”
“是是是,好好好,您想怎么砸就怎么砸。”
她笑意甜得如兰似馥,好脾气地道:“不过您药泼了没有?若真是泼了,那咱们说好的,我可得再多煎两帖给您服下,而且这回喝完可没仙植片含了,您得包涵。”
温老夫人又气又恼,眼底却闪过一抹隐藏不住的心慌。“你威胁我?看看我调教出什么好畜生,竟敢威胁主子!”
“三帖。”她笑吟吟的接口。
温老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好你个贱婢——”
“四帖。”她慢条斯理的吐出两个字,几乎是歉然地微笑。
温老夫人嘴巴登时闭上了,只是余怒未消地狠狠赏她一记白眼。半晌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重重一哼。“药还在。”
“老夫人果然明见千里。”秋桐浅浅笑着,不大不小地捧了一捧温老夫人,顺手灌上一碗迷汤。“那就让奴婢来伺候老夫人吃药吧。”果不其然,温老夫人脸色缓和了许多,只是眸中威严冷峻依旧。
司老账房感激又敬佩地瞥了眼秋桐,在她含笑的目光示意下,赶紧蹑手蹑脚退出大厅,然后飞也似地逃命去。
若不是秋桐丫头来得及时,恐怕他不死也被剥掉一层皮了。
“秋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是替他解围。”
她端起早已放凉的药汤之际,背后蓦然响起了温老夫人威严而冷峻的冷哼,不禁微微一僵。
再回过身来时,她清秀细致的脸蛋已挂上一朵谦卑怯柔的笑容。“是,婢子的一举一动自然是逃不过老夫人您的法眼。老夫人恕罪,请饶婢子一回吧。”
穿着一层又一层细纺精绣的上好一丽服华袍。
温老夫人银白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美丽昂贵的金钗玉簪和珠花,尤其是那一串红得耀眼的南洋珊瑚大珠串缠绕悬挂在胸口好几圈,分外衬托出她浑然天生的尊贵气势。
是,秋桐承认自己是宠着老夫人的。
老夫人就像是一个王国已损落、光华已逝去,却坚决不信也不认输的退位王后,她气势依旧凌厉,气焰依旧高张,可是她终究也老了,也会病,会死。
再怎么锋利可怕的剜,一日一钝了、锈蚀了,即将寸寸断折,还是不免令人见来心痛。
温老夫人接过秋桐双手献上的药汤,勉强地一饮而尽,满口的苦涩虽有随之而来的仙檀片舒解,可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真正令她苦到心头、苦到骨子里去。
“”漱玉坊“就要垮了。”她眸底生气勃勃的刻薄光芒褪去,眼神渐渐空洞了起来。
秋桐胸口一紧,但她只是保持沉默,因为老夫人话还没说完,奴婢不该插嘴。
“赫赫扬扬了百年,自我曾祖映月公创蚕房、丝场与绣坊以来,一梭一线织出的半座锦绣天下,没想到传到我手里,眼看着就要废了,没了……”温老夫人没有哭;她不会哭,自小到大不曾流泪过。她的眼里只是空空的,像被狂风刮过般荒凉,也或许她仍在震惊之中,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谁都知道老温家养的蚕最好,纺的丝最匀,织的缎最密,绣的面最美,自进贡皇室的刺绣绸缎珍品,到王公贵族大商巨贾,人人无不争相以穿上温家“漱玉坊”出品的衣裳为荣。
可是谁会知道,风光百年的温家竟然会落到衰败至此的地步。
秋桐凝视着温老夫人,心口的绞拧更紧了。
她慢慢呼出了惩得胸间发疼的一口气,温和道:“老夫人,咱们”漱玉坊“根苗壮、扎得深,不妨事的。”
温老夫人微微一震,神情有一丝茫然。
“”漱玉坊“根苗壮、扎得深,不妨事……是吗?”
“是,不妨事的。”她像哄孩子般地哄慰着,手劲徐缓地替温老夫人槌着肩。
“我不会让”漱玉坊“倒下去的,绝对不会。”
温老夫人颤巍巍地闭上了眼,绷紧的身子瞬问放软了,喃喃自语:“不会倒下去的……不会倒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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