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再有旁人受到牵累而死了。
他倚着廊下的柱子,偏头瞧着灯笼里的烛火。即使吹不到风,火光也一跳一跳的,就没有个平静的时候。
抬头望去,不远处的大殿外搭了高高的架子,屋脊两端的漆上了一半,似乎往日的破败即将被掩盖得一丝不漏了。
灵州城处处都熟悉,可他偏偏待不得。眼下该去的,是宸京城。
该找的人,该办的事,都在宸京。在那里没有人能认出他曾经的身份,只会知道他姓季名遥,字别云。
他心里恨不得立刻快马加鞭赶过去,然而不能即刻出发。
此回受的伤不算轻巧,这几天是不能上路了。而且就算到了京城,他也得先站稳脚跟才能谋事。
季别云闭上眼,缓了缓心中升腾而起的激动情绪。四年多都等过来了,不差这段时间。
寒风拂过领口,带起凉意。他不自觉抚上颈间,那里空空如也。
包裹在打斗时遗落了,幸而里面只有两件衣裳。然而他挂在胸前的一枚玉佩也丢了,大概是落在了雪地里。
那枚玉佩陪伴了他四年,是戍骨城那段孤寒日子里的念想。
季别云垂眸看着灯笼里孤单的烛火,突然间觉得,那枚玉佩所代表的念想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丢了就丢了吧,活下去不再是他的首要目标,他现在有了新的执念。
脚步声从远及近,来者走路很是平稳,只凭脚步便能推断出此人心境十分平和。他睁开眼,果然看见了观尘。僧人手中多了一封薄薄的信,走近了他才发觉信封已经泛黄。
“灵东寺这些年陆陆续续走了不少僧众,他们留下的东西都收在一个房间里了。贫僧方才去找了找,正好找到了这个。”
季别云接过那封信,在莹莹烛火下,信封上的“慧知留”三字尤为醒目。
内里只有一张信纸,上面的笔迹太过熟悉,清秀却略显稚拙。慧知只留了短短数语,大意说他云游四海去了,若有朝一日自己能看见,也不必挂牵。
若说刚才听了观尘的解释之后,季别云心中有七分相信,此刻见了这封明显有岁月痕迹的信,他再无怀疑了。
还好,还好,小和尚没有被牵连。
无论他如今是在云游还是已经还俗,季别云心中都无憾了。只当做幼时旧友举家搬迁,念着昔日情谊就好,也不必再去追寻。
他不由得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就信纸重新叠好放回信封中,递还给观尘。
“谢谢师父,解了我一个困惑,这封信还是留在灵东寺吧。”
僧人没有拒绝,只妥帖收下。
季别云解除怀疑之后再看观尘,便没有再带上那层故人的影子。这么一看……这和尚还真的挺有佛相,说不准是京城来的得道高僧。
自己既然要去宸京,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观尘大师,”他换了个称呼,笑着抬头凑近了一些,“不如帮人帮到底?”
后面半句“送佛送到西”他没说出来,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不能毁了佛祖清誉。
观尘果然低头看向他,两人一站一坐,观尘却没有半点凌驾俯视的姿态,反而是坐着的季别云显得更加轻浮狂妄一些。
“先前大师说自己从京中来,想烦请大师告知,京城之中可有什么适合我的谋生之路?”
观尘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却认真想了想,继而答道:“贫僧在京中有一好友,府里正缺侍卫。施主会些功夫,若想进京的话或许可以一试。不过灵东寺修缮还需一段时日,最迟下月中旬竣工,到时候施主可随贫僧一同返京,贫僧才好将施主引荐过去。”
季别云有些惊讶于他的坦荡,对着这玉菩萨似的人,将心中“好巧”二字压了下去。
他将灯笼抬得高些,方便让自己脸上的笑意让观尘清楚看见。
“好菩萨,你的恩情我记下了。”
面目慈悲的僧人行了一礼,纠正道:“菩萨能度一切苦厄,贫僧不是。”
说罢便准备转身离开,不过两步之后又转过身来。
季别云以为他是要拿灯笼,连忙伸手递过去,不料对方垂眼平静道:“外面山匪横行,官府正在追查。施主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也不要在香客前露面了。”
这回说完之后是真的离开了,那盏灯笼也真的没拿走,似乎是有意送给他。
季别云怔愣了片刻,突然回过味来。
他杀了的那些人应该早就被人发现了,官府不会置之不理。但那日雪大,掩盖了不少痕迹,故而多半查不到这里。观尘的意思是……那些人被官府定义成了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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