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染的这副神情颇为难得,连元瑶也鲜有见过。
这毕竟不是寻常物什,稍有疏漏,此书信便会霎时被火焰吞噬,林尽染深知此举甚为冒险,可方才用石炭灰的法子已然说明,此法是行不通的。
杨湜绾柳眉紧蹙,轻咬着朱唇,此刻亦是陷入沉思,倒不是在乎书信上写的内容···
缄默良久,杨湜绾稍稍坚定心志,遂言道,“林御史尽可拿去佐证。”
“不若让妾身来罢。夫君方才费了许多心神,该稍稍休憩片刻,只需在旁稍加指点便是。”
元瑶闻言便主动请缨,心中暗道,今日杨府家主一事恐不能轻易善了,林尽染若是在此刻耗费过多心神,怕是过会也未能全神应付;二来若是书信毁于他手,难保杨湜绾会有怨言,当下自己与其关系甚密,若是要得罪,倒不如让自己来。
林尽染闻言稍怔了怔,旋即微微颔首,投以一笑,当是谢意。随后便又令人取来四块竹片,让元瑶将书信两端夹住,点燃蜡烛便将其放上去烟熏火烤。
未免有人趁机干扰,林尽染将一众人等皆赶至院中,令侍卫在门口把守,只得远观二人如何熏烤书信。现下谁都不知此法能否将书信上的指印显现,皆是凝神屏气,未敢多言。
不多时,元瑶见书信已有多枚指印显现,随即才稍稍长舒一口气,额间已是满头细汗,旋即将书信取下,递给林尽染,轻声道,“好在今日妾身能帮上夫君半分,否则这番袒护之情,妾身当真不知何以为报。”
“说这客套话作甚?若有话,回了驿馆后再说。”
元瑶闻言稍稍颔首,当知此言何意,可也知有何是当下决计不能说的。
林尽染淡淡一笑,遂令仵作将杨老太爷的指印拓来。
这书信上的指印既是经蜡烛烟熏,自是留存的也长久些,现下倒是真有充足的时辰对比这指印当何人所有。
良久,刘县丞才拱手回道,“林御史,书信上的指印这番比对下来,仅有那已自尽的下人及杨老太爷的,未有旁人染指。”
这个结果,林尽染倒是称不上失望。若有他人染指自然是极好的,便是多一条知情人的线索,多加盘问,总能套出些内情。可当下这书信上却仅有杨老太爷与那下人的指印,也仅能说明,杨老太爷确将家主之位交给杨湜绾。
“杨四爷,这书信看来确为杨老太爷亲笔所写。杨氏宗亲现下可对杨夫人做主一事还有异议?”
既是刘县丞与林御史作证书信的真实性,杨老太爷也确有扶持杨湜绾之意,然则杨氏宗亲犹疑的可不仅仅是杨湜绾作为女子做主杨府,与杨老太爷关系近些的族亲皆知其还有另一重身份。
可毕竟是在祖宗祠堂里立了誓言,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分说而来,仅也只能抓着杨湜绾是个女子这一条做文章。
但方才林御史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众所皆知其二夫人与杨湜绾是何关系,当下杨府可是与二夫人做着香水、内衣生意,若是不允杨湜绾做家主,这生意恐也是难以维系,一时间聚讼纷纭。
杨四爷自是知晓个中利害,当下则是既要又要,杨老太爷一死,与杨湜绾先前的赌约便作不得数,这亦是让其颇为气愤之处。且现下又不能让杨湜绾顺利做杨府的主。买卖与杨府之间,二者终究得做个抉择,杨季常沉默了。
桌案上方熄灭的蜡烛,青烟袅袅。
本是略有嘈杂的屋内骤然响起一声,“杨湜绾非大伯父的孙女,而是我叔父的孙女!”
杨永信这声高喝倒真是惊得在场人半晌都未曾言语。
当事人杨湜绾更是瞪着凤眼,满面的不可置信,旋即颤声道,“堂叔父胡说!我自小便是在杨府长大,如何不是我祖父的孙女?”
可刚说罢,杨湜绾便望向一旁的管家。但管家已似是要将头埋进地里,现下哪敢再直视小姐的眼神呐。
管家的这副神态倒是显得确有这桩子事一般,又赶忙望向叔祖父杨季常,脸上虽无表情,可皱着的眉头似是将什么话都说了。
杨湜绾身形踉跄着走到杨氏宗亲面前,逮着长辈一个个询问过去,皆是一般的模样。现下,不由的瘫软在地上,眼中早已失去了神采。
有一族亲实在瞧不过眼,行至杨季常与杨永信身前,颤声道,“季常,当初我等可是在祖宗祠堂前立下誓言,绾儿的身世决计不提,伯平兄长将将身故,何故要在此重提往事?你···哎,绾儿是个女儿家,还能真做得了杨府的主不成?”
杨季常长叹一声,索性便阖上双眼,撇过头去冷声道,“此事是永信捅破的,与老朽无关!”
“永信贤侄便不是你杨家人?你若未曾透露,他又如何能知晓?”
良久,等来的也不过是杨季常的缄默。
杨永信说的是叔父,而非仲父,即是说,杨湜绾是杨叔同的孙女。可杨叔同早已被抄家灭门,当下杨湜绾的身份被戳穿,若要追究,她也当斩才是。杨永信将杨湜绾的身世捅破,实则已是将她置于死地。
这般困境,当下可不仅仅是杨湜绾,还有林尽染这个监察御史。既已知晓此事,如何处置杨湜绾便是一个难题,莫说是与其共事香水生意,当下恐是连其性命都难以保全,偏偏此事还牵扯了李家的往事,越想到此处,林尽染就越发的感到头疼。
“元瑶,你且将杨夫人带到她父母的院子里去。”林尽染偏过头去对元瑶轻声说道,可这父母若是真要大声说出来,难免会让杨湜绾听着有些刺耳。
元瑶稍稍颔首,便欲前去。
可此时杨湜绾已缓过神来,抹去眼角的泪水,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叔祖可详说一番往事否?”
说罢又尽可能稳住身子的向那仗义执言的族亲走去,这声叔祖自然不会去喊那杨四爷,想来他也不会多说。
可出人意料的是,杨季常此刻倏然睁开浑浊的双眼,叹息道,“当年你父母身有暗疾,膝下无子,大哥便从三哥家将你过继了去,毕竟是血亲。”
许是杨四爷心中方起了一丝愧疚,竟嘴里说出杨府是杨湜绾的家一般这等话。
杨四爷的这番话倒真是触及了杨湜绾心中的一丝柔软,可当下真不知是否该改成祖父为伯祖父,父母为伯父母,杨湜绾透着人群,望向躺在榻上的杨老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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