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将手掌盖到脸上,捂住双眼,好久好久不曾这样深入自己的内心,一一品读那些愤恨、无奈与痛楚,体内病痛似乎也由此翻涌而上,强烈到了司幽神珠都镇不住的地步,让他呼吸急促,浑身轻颤。
或许和方才那场梦魇也有关?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的心乱了,彻底乱了……
“对梦境里瞳那些指责,我有时也会想,为何自己不能像他一样放弃情感,只靠理性指挥自己,像他那样冷静甚至冷酷?那样会少去许多痛苦挣扎。然而同时,我又不停地告诫自己,绝不能像瞳一般,那些无用的情感心绪,或许是属于沈夜这个人的最后的东西。”
师尊……谢衣不语,眉头紧皱,揪着衣摆的手已紧紧捏到了一起。
“矛盾,可笑的矛盾……本座决意殉城,决定做烈山部史上最大的罪人,也果断去做了。可内心深处,却又深深向往着温暖湿润的龙兵屿,盼望能有机会再去看一眼……”
他声音渐低,最后完全沉默,过了好一阵,才再度低声问:“谢衣,你觉得……为师很可笑吗?”
“不。”谢衣俯下身,温柔而坚定地搂住沈夜,在他耳边郑重道:“师尊是谢衣生平仅见的卓越之人。”
第30章
次日天气晴好,谢衣起身梳洗,见红日跃出东方,天宇蔚蓝,流云如丝絮远远挂于苍穹,深吸一口晨间空气,只觉山泽水润,地气空灵,格外透人心脾。
朝阳穿透四周树影,柔柔照在谷中,水潭映日生光,波影涟涟,清寒透彻,谢衣往潭边站定,见那隐藏的血腥煞气早已消散无形。啾啾鸟啼从远处传来,松枝上的幽香若有若无弥散。
从此之后,想必这山谷中不会再有祸端。
长舒口气,谢衣又在外间停留一阵,忽然想起件事,唤出偃甲鸟来,如此这般吩咐完毕,嘱咐它直往长安去,才返回居所内。
沈夜还睡着,昨夜说过那些话后,他很快又睡去,眉间蹙起,显然睡得并不安稳,谢衣本想用安神法术,略一思索又放下,只默默坐在他身畔,直到看他睡得沉了,眉间隐约的纹路都平下去,连嘴角也似乎微微弯起来,想是已遇着好梦,才松口气,也靠着沈夜躺下来,偎在他怀中入眠。
气息沉沉,夜色深深,这一晚谢衣睡得很好,仿佛回到少年时分,天大地大,岁月悠长,总有师父为他撑开一方世界,护着他,顺着他,调理着他,提携着他,从步履蹒跚到并肩前行,心手相依,永不分离。
在沈夜身侧,谢衣做了个很美的梦。
梦里,他撑着伞,在细雨纷飞的山野间跋涉,忽见一处桃源盛景,内中碧水青山,流云舒卷,山边繁花灼灼,绿影葱茏,更有飞瀑流泉,亭台楼宇。他不由得走入其中,细细欣赏,移步换景间,只觉美则美矣,却无灵魂。这样好到了极致的处所,却只自己一人,未免太平淡空泛了。
纵有千般好景,待与何人说?
“师父!”
突有一人从身后唤他,谢衣回过头去,见乐无异正站在一处山麓上朝自己挥手,他报之以微笑,乐无异便跑过来,逐渐接近,年轻俊朗的面容上满是神采飞扬,直到他到了跟前,谢衣便笑着帮他擦去额上的汗珠。
“傻徒儿,这么急做什么。”
“嘿……不跑快些,师父就不见了。”
“怎么会……师父就在这。”他看着乐无异的脸,摇头一笑,突然禁不住呆了。
不跑快些,师父就不见了……
师父,终究是要不见的。
这仿佛便是世间的传承之道,师徒相继,薪火相传,人的目光总爱朝着后一辈流转,却少有停留在前一辈身上。
师父是何时不见的?是在徒弟成长起来的同时么?
一阵风过,桃花纷纷而下,漫天如雨,不知何时,乐无异的身影消失了,这桃园中又只谢衣一人。缭乱花雨之内,疏忽间散开一条道路,曲径通幽,飘飘渺渺,一踏上去却又格外安稳。
谢衣朝前走去,桃花纷乱,日影昭昭,仿佛是正午,又仿佛夤夜沉沉。他并不在意,直往前行,来到这条路的尽头,才在桃花树下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太熟悉了,日日夜夜烙在他眼里心里,却似乎又极陌生,陌生得他在看到的那一眼,便感觉眼中刺痛,水汽氤氲眼前。
他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自己,花雨纷呈,整个桃源仿佛因为有了他,便瞬间被注入灵魂,为之欣喜,为之震颤。
江南海北长相忆,浅水深山独掩扉,重见太平身已老,桃源久住不能归。
“我回来了,师尊。”
“谢衣。”
两人的手终于携到一起。
………
沈夜睁开眼,晨光洒在他身上,天幕朝阳腾空,层云尽洗,清甜的空气充盈在身周每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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