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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都是小镇做题家差距咋就那么大(第1页)

夜晚,孩子、老人都睡了,老那和沈琳坐在沙发上,一脸的沉重。王总是这个家的定心丸,沈琳有时比关心老公还要关心王总的健康。知道王总有严重抑郁症的时候,沈琳也快得抑郁症了。幸亏后来他信佛,给治好了,沈琳的阴霾一扫而空。可现在,阴霾又回来了,且浓度加重,沉沉地笼罩在心头。

老那二十五岁被王总招到公司,从此就没换过工作。王总信任他,可并不是对顶梁柱的信任,而是“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离开我”的那种。老那一开始负责行政部,类似办公室主任的角色。王总去哪里都带着他,他兼任王总的司机,酒桌上又替王总挡酒,公司这一摊人事都归他管。搞了几年团建和公司年会后,公司做大了,老那向王总提出不再想管人力行政了,想介入点具有专业含金量的事情。王总认为能做好团建和年会,当然也能干营销推广,专业的事情请专业的人来做就好,部门头儿必须是自己人。于是老那调到营销部,半管半学,和下属学习怎么搞营销。他脑子灵活,见识也不差,营销居然做得也凑合。随着公司做得更大,营销的有些大项目渐渐外包,老那只需要和公关公司对接,提要求、检视成果、结账就可以了。事情越来越多,可他做得倒是越来越顺手了。

沈琳原以为可以这样天长地久下去。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多亏他,她才可以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工作,在工作日下午四点烤蛋糕,喝下午茶,在朋友圈装经济适用型贵妇。可王总这一去,未来究竟会如何?丈夫是王总的原汁浓汤,对于秦玲玲来说就是汤的汤,味道淡了许多,那隽的话有道理。两人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门铃响。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开门一看,居然是沈磊。他脸色憔悴,胡子拉碴,眼里全是血丝。夫妻俩一惊,沈磊向来淡然,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看样子这阵子内心受尽了煎熬。

沈磊坐定,问姐姐有没有吃的,一天没吃了。他下了班,实在不想回家,在街上无心无绪地转悠了半天,想起姐姐家是个好去处。沈琳给他热了饭和汤,端来剩下的卤猪蹄,开了一罐啤酒。沈磊狼吞虎咽,把一罐啤酒都喝完,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才长叹一声,靠在沙发上发呆。

“说吧,是不是谢美蓝流产的事?到底怎么回事?”沈琳不想兜圈子。沈磊抬起头:“她嫌我不上进,挣不到钱。”他眼神里全是困惑,似乎刚知道不上进、挣不到钱是致命的缺陷。

“所以她把孩子打掉?”夫妻俩互视了一眼,这女人太心狠手辣了。沈磊点头:“她说没办法在出租房里养孩子。”

自老家回来之后,谢美蓝就一直很沉默。她的身体已无大碍,休息了两天就去上班了。回到家她也不跟沈磊说话,家里气氛跌到冰点。沈磊终于憋不住了,问她:“老婆,到底怎么了?咱们俩好好的。”

谢美蓝反问了一句:“好好的吗?”

沈磊左思右想:“是因为你妈生病去世这件事吗?我自问没有哪里做得不好,家里的存款都给她用了,我一句怨言没有。可自从她走了之后,你就对我越来越冷漠。”

沈磊向姐姐姐夫复述谢美蓝的话,她讨厌的就是他这样。你要用钱吗?好的,十万拿去,二十万拿去。可并不帮着她四处奔走求医问药,还会非常不中听地指出所谓的靶向药是骗人的,什么偏方更是无稽之谈。他理智到了冷血的地步,在生她养她的寡母在病床上哀号挣扎的时候,在她万箭穿心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站在一旁一脸平静,像是在说“我可是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了,我可尽力了”。这是最最不可原谅的。

沈磊委屈地对姐姐说:“晚期肺癌,多少钱能起死回生?她舅舅出了五十万,给她妈打了五针所谓的最新基因技术靶向药,结果还不是一点用也没有,三个月就死了,那东西就是骗钱的。”

他说,当他说完这段话后,谢美蓝彻底爆发了,骂他整三十岁了,还要老婆和他租四十平的小开间,骑电驴,骑共享单车,一个月挣八千块钱,全部存款只有二十万,而且这二十万大半还是她挣的,简直是废柴。所以她敢怀孕吗?叫孩子降生在出租屋里,这不是造孽吗?

沈琳听了弟弟的转述后觉得谢美蓝很过分。两人恋爱加结婚12年,谢美蓝第一天知道沈磊是这样的人吗?沈磊不讲究吃穿,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淡泊名利,一身书卷气,谢美蓝爱的不就是他这些?若不是这样,沈磊怎么会下了班就回到家做上饭,八点钟骑着电驴到地铁口接谢美蓝回家,家里事情都她说了算?一个能挣大钱的男人,怎么可能围着女人转,让女人当家?

比如老那,在家不会做家务,而沈琳也不会要求他做家务。他挣钱养家,她打理家庭,这叫分工。沈磊固然没有挣到如老那一般多的钱,但他不加班,回到家插上电饭煲就到旁边的公园慢跑,情绪稳定,身材健美。谢美蓝在投资公司上班,月薪是沈磊的两三倍,但长期加班,回到家葛优瘫,基本不做家务。这也叫分工。沈磊有北京户口,据说十年内单位会盖集资房,他可是金光闪闪的潜力股。他负责稳定,她负责挣钱,这本是美满的组合不是吗?

“孩子是你的吗?”老那问。

沈磊抱着头沉默,良久方回答:“应该是。”

如果谢美蓝是怕意外怀孕打乱事业节奏,想流产,沈磊会同意。问题谢美蓝连提都没提他,偷偷打掉。如果不是在寿宴上流血,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曾有个亲骨肉来这世界一遭。她狠心到这程度,他觉得凶多吉少。

沈琳见弟弟这么萎靡,心里一酸。

老那道:“我觉得谢美蓝外面有人了。”

沈磊并没有吃惊,这个可能性他也想到了。

老那分析,两人恋爱结婚12年,平常无风无浪,沈磊以为是美满的象征,殊不知有可能是感情进入了平台期,这个时期人最容易厌倦。沈磊不是一个物质欲望强烈的人,谢美蓝一早就知道,为什么此时爆发?指不定有下家了。你跳槽会裸跳吗?或者,暂时不想跳槽,但频频有好的工作在向你招手,你也会有底气闹幺蛾子。老那要沈磊留心观察谢美蓝,即使后边的日子要继续过下去,他也得知己知彼,摸清敌情,才能有对策。

沈磊走了,两人感叹,谢美蓝和沈磊如果工作对调,他们将是世间最美满的夫妻。社会还是不能容忍男人挣得比女人少,甚至女人自己也不能接受。老那问沈琳,现在网上不都把农村考到一线城市名校的学霸称为“小镇做题家”吗?都是小镇做题家,为什么他的弟弟和老婆的弟弟差距这么大?那隽的眼神阴沉发狠,工作起来不要命,浑身每个毛孔都透着“我要赢”的味道;沈磊却宛如个出家人,四大皆空。也许,学文的和学理的确实精神世界不一样?

沈琳当然觉得自己的弟弟好,不铜臭,也没有喜欢训诫别人的那股爹味,待在一起让人很舒服。不过老那一句话让她打脸了。

他问:“你希望咱孩子学文学理?”

沈琳毫不犹豫:“当然是学理,好找工作,工资高。”

两人哈哈大笑,笑完又有点发愁。女儿那卓越十岁了,正在上四年级,语文八十五,数字八十三,文理双不修。班里四十人,她排二十名。该报的班都报了,别人有的她一样不落,可成绩一点没提高。要是有什么唱歌跳舞的特长也行,偏偏也没有,就喜欢折纸、做发卡之类的手工活儿。折纸,兴致勃勃折一桌子小船、小星星、纸花;发卡做了半袋,又不做了;改玩彩泥,满地掉泥屑;跳舞就爱跳广场舞,一听楼下小区的广场舞音乐就眼睛发亮,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都是小时候奶奶给带坏了。

“不然让她学跳舞吧,我看她还挺喜欢的。”老那说,小区门口就有个舞蹈培训班。

沈琳坚决不答应,唱歌跳舞第一对考试成绩没帮助,第二对找工作没帮助。难道长大了真的从事艺术行业吗?那是多么窄的一条路啊,谁敢赌?两口子上床睡觉,搂着彼此,虽然心头浮着对世事、对明天的重重忧虑,但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又觉得安慰,很快睡着了。

沈磊到家已经十二点了,谢美蓝还没回来。他环视着这个家:这是一个商住楼盘的小开间,月租六千。号称四十平,其实公摊完只有二十多平。租这里是因为周围生活设施齐全,离地铁步行十五分钟,骑小电驴三五分钟就到了,两人上班都方便。

屋子小,一张双人沙发、一张书桌、一个双人床,就把屋子摆得满满当当。厨房只有一个灶眼儿,灶下是嵌入式洗衣机。洗衣机有点旧了,用的时候咆哮得像飞机要起飞。衣服只能晾在屋里,他们买了个折叠落地晾衣架,谢美蓝抱怨想晒一下被子都没地方。沈磊平常不觉得有问题,可是试着用老婆的眼光打量一下之后,他长叹了一声。是,这的确不能算美满的生活。但北京不就这样吗?想住在寸土寸金的市区,当然要忍受狭窄的空间。周围有的是八九十平的两居,可一个月要近万。他们平时都在上班,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沈磊并不像所有人理解的那样,对世事木讷,对钱不屑一顾。钱的重要性他知道,可挣大钱的过程有多煎熬,他也知道。多少人东奔西走,苦心钻营,杀红了眼,透支了体力,熬坏了心绪,也挣不到钱。极端爱钱,且能挣到大钱,是两种罕见的天分,万中无一,沈磊承认自己没有。

没有这天分的人就不配活吗?沈磊有的是另一种天分。他从小就是邻里亲友间有口皆碑的好孩子,不闯祸,不淘气,给本书就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看半天,考试永远年级前十名。他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学了自己喜欢的图书与档案管理专业,考了研,考了公务员,在单位档案科工作,专业对口,落户北京。这已经非常成功了。

只是没想到公务员的工资低到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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