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芜手里拿了个油纸包,嗓子早哭坏了去,只能嘶哑着道:“爷,奴才有事要禀,是姑娘临死前嘱咐的。”
说着也不待江陈吩咐,自顾揭开油纸,呈上一枚松饼,道:“奴跟姑娘上山那日,禅房里窗扇松动,山上寒气厉害的很,冷的姑娘浑身没有一丝热乎气。偏送来的饮食还有问题,姑娘说是里面掺了绝育的红葚花,我俩便也不敢再用。硬生生熬了三个日夜,姑娘她。她。”
羌芜想起那日小姑娘拈了枚野山柿,哄着她用了,自己却饿的半分力气也无,便又忍不住哽咽起来,有些语不成声:“姑娘她。她被柳姑娘带去放生时,本就是强弩之末,偏生被推进水中,又是一番折腾,待上得堤岸时,浑身湿透,冷的打颤。柳姑娘的奴仆们却不放她离开,任她衣不蔽体任路人奚落。”
她似乎再说不下去,俯下身子,肩膀一颤一颤,痛哭起来。
“你说什么?”
江陈豁的一下站了起来,他一直刻意隐忍的沉凝的面上,此时才显出几分不可抑制的悲痛。
他一直以为,音音在他的羽翼下,被保护的滴水不漏,从未想过,她死前受过那么多的屈辱。偏生这屈辱,来自他亲自挑选的未婚妻。
他实在不敢想,那样娇柔的人,死前挨饿受冻,还要任旁人羞辱。经历了顺和斋这一遭,他也能猜到那些言语能有多锥心。她那样体面的一个小姑娘,尊严被众人碾在脚下,该是何等滋味?
他忽而想起她死前望向他的那一眼,是含笑的决绝。是啊,决绝,他似乎此时才明白她为何决绝。他险些忘了,她曾经可是国公府嫡姑娘啊,虽柔弱,可自是有铮铮傲骨的,岂能任人轻贱?
江陈并未唤御医来检验这松饼,比起这个,他心里沉甸甸的,都是她临死前决绝的眼,还有那些他如今才体会的她的痛。
他嗓音疲惫的暗哑,嘱咐于劲:“去,让柳韵那日带的仆从,都随了她们主子去吧。”
他说完,再不言语,出了门,往江堤而去。
京中主路已点了风灯,影影绰绰,越往外走,灯火越稀疏,出了城,已是漆黑一片。
嘉陵江沿岸,却有几盏灯笼飘飘荡荡,显出昏黄的光来。
苏幻将手中最后一盏河灯送远了,抹了把泪,起身往岸上去。
沈慎与季淮只目送那几盏河灯飘向远处,面目悲戚的沉默。
几人上了江堤,在这黑暗的寂寥里,苏幻忽而发狠的骂:“沈音音,你怎么能走了呢?你忘了姨母说过的话了吗?她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怎么就没听见去呢?”
她骂完,陡然转身,伏在凭栏上,哀哀痛哭起来,出口的话破碎的听不清:“音音,怎么办呢,姐姐想你了。”
没人劝她,过了许久,这哭声才一点点低下去,没了声儿。
苏幻从凭栏上直起身,拿了帕子擦脸,望着两个沉默的男子,低低道了句:“抱歉,失态了,既。”
她话还未说完,转头间便见江堤的暗影里站了个挺拔的身影,身上的麒麟绯色官袍还未来得及换,消瘦了几分,比之往日的威仪倨傲,显出几分空荡的萧索。
苏幻神色一凝,还未出口,忽见旁边的季淮往前站了站,挺直着脊背,斥了一声:“滚!”
这声“滚”让周遭都静寂下来。
季淮平素有股坦荡的温润,说话也和气,此刻眼里蓄了波涛,一步步走出来,竟浑身透出凌厉的阴沉,看的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于劲皱眉,上前要治他的不敬之罪,却被江陈摆手止住了。
江陈面上波澜不兴,并未显出被冒犯的怒意,在这里,他不愿让沈音音看见他同她的家人不快。
他往前站了站,只道:“季淮,我来看看她。”
“你是音音什么人?”季淮却不退缩,忽而发问。
这话倒让江陈语结,他本想说“我是她的夫君”,可张了张口,竟是没发出声音。
季淮冷笑,犀利的话语直指人心,他说:“江大人怕是想说,你是她的夫君。可音音只是个无名无份的外室,无论是从律法还是世俗,这声夫君是万万称不上。说白了,你什么都算不上。是以,江大人,你没资格来看她。”
“是,你什么都算不上!”
苏幻挺起胸脯,红肿的双目里有浓烈的恨,她走上前,直直对着江陈道:“江大人,你以为是柳韵害死了音音,所以你冲冠一怒为红颜,你杀了柳韵,便觉得良心安了吗?”
“我告诉你江大人,真正害死音音的,是你!”
她伸出食指,直直指在了江陈的面上,让于劲惊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这沈姑娘的几个亲眷,怎得都是不怕死的,这可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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