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雪于自家肉铺前睁开眼来,天地始终浩瀚,逢风雪交加之际,万物潜藏。
他双唇抿起,欢喜相转瞬归于平静,低头沉默着开门走进自家铺子内,挥手间散去其内三年里积攒之灰尘,然后燃灯净手温酒研墨铺纸起笔,刷刷刷,刷刷刷,噢,啊……
一气呵成,搞定收功。
脖间感到背后可人儿炙热呼吸气息的程立雪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转身即落得个香玉满怀,他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胸膛间两颊飞满红霞的陈渔,正欲开口,眼睛原来牢牢盯着桌上程立雪所书之字的陈渔突然回过了神来,惊叫了声,迅速低头朝手中的银杯努了努嘴,声若细蚊道:“酒温好了呢公子。”
程立雪眼里又有了光。
当他从陈渔手中接过盛满酒的银杯时,却是紧紧握着陈渔的葱白柔荑不放,只是道:“阿渔,你看这天,终究还是寒了。”
在发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站不起身抽不回自己手后,陈渔抬头朝程立雪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以认命般的语气道:“那奴家这便去为公子暖床,可好?”
程立雪眯起眼来,俯下身去,慢慢靠近陈渔,直到他可以看清陈渔左耳上的绒毛才停,开口道:“你啊你,口无遮拦!”说完放开陈渔,直起身子后又接着道:“要我怎么说才好?这么大了还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今晚罚你代陈福守夜好了。”
对此,陈渔只是小嘴微张用舌尖慢慢滑过上嘴唇,操着慵懒的腔调轻声道:“不要嘛。与妾共度一晚,君将余生齿颊留香呢……”
看着向着卧室莲步轻移而去的陈渔,程立雪发了会儿呆,随即转身举杯朝天,摇了摇头道:”哎,哎,哎,连盏月也没得,这酒,不喝也罢,去休,去休。”感叹完他随手将杯内忘忧君洒向了快要熄灭的温酒的火炉内,拔下发髻间的木簪掷于案几上,披散着头发,哈哈笑着,大迈步走入自家已落满雪花的庭院里,闭上双眼,双手拉开一个古朴的拳架,开始了温拳。
此拳乃程立雪恢复前世记忆后,闲暇之时,枯坐望山山顶,观日落月升,山河草木,沐风霜雨露,回首前尘千余载修道生涯,参断万古,新创的还我清静拳。其讲究个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若生,则形出矣,力在势中,势蕴意内,意则又在形先,故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
随着程立雪拳法的展开,日月星河在其背后演变出来,若是仔细看的话,还可以从中依稀看到因犯戒律,已被自家族长困在清源星极寒之地十余年的,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忽然像疯了一样地燃烧着全身精血,一次又一次,徒劳地向着四周的光罩撞去。还可以看到原本正或狞笑,或怒吼着,围攻青罗星的万千妖魔突然间,集体,诡异地安静了下来,然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丢盔弃甲,仓皇而逃,溃不成军,一道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言语久久地回荡在青罗星四周,“喜欢暴力是吧!不日我家公子便会教尔等孽障知晓何谓真正的暴戾。”。还可以看到那个站于青帝山巅归元亭内,岳停渊峙,身着黑色蟒袍,正闭眼听着长达千里如火枫叶飒飒声的男人,猛然睁开眼来,养气功夫已至山崩天倾于前而色不改的他眼底深处罕见地闪过丝慌乱,然后冷哼一声,左脚踏至笼罩整座青帝山十二都天门阵阵眼处,一头翼展九丈的青雀从中飞出,被其踏着向着宗门内的摘星阁驶去,途中,右手弹指,将只刚从蚕茧里飞出的红蝶湮灭掉了。还可以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骑着头银色巨狼,从朝河九大行星之一的佩奇星中奔出,鼻子动了动,在嗅到熟悉故人气息后,挥了挥肉乎乎的小拳头,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后面去了。还可以看到,奎木星域已持续了百年之久的,山海之役的战场深处,一个正在全是尸骨散发着浑噩气息的,紫色莲花台上打坐的女子似有所感,长身而起,睁开眼来,缓缓流下两行清泪,摸着从怀中取出的刻有柒字的玉佩,又哭又笑道:“妾身就知道,妾身也一直打心底里相信,终有一天,公子你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系赤焰战甲,脚踏上古应龙,一剑霜寒十四州,接我回朝河,奴家等着。”还可以看到位于璀璨星域与昆墟星域交界处,那颗终年燃烧着的,名为朱厌的星球表面,突然浮现出来了一颗高速自转着的黑珠,紧接着两颗三颗四颗五颗六颗无数颗黑珠从朱厌星内部喷射出来并开始了融合,一架高达万丈通体红至发黑的机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形,待其伸出左掌从该星球抽出足够多的能量,右手食指射出的激光在快要崩溃的朱厌星上留下一行“往昔陷红尘,一身泥泞。今朝冲天起,满心欢喜。”的字后,头也不回地向着清源星飞来……
一时间风云激荡。
书再厚也有翻完的那刻,拳再长也终有打完时,待程立雪收拳睁开眼,入目的是初雪方霁的东羊城,恰逢朝阳东升,日色与雪色映照,真的是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呐!
“这段时间,我孤身一人,确实有几分迷茫,心中也有了回青罗的打算。”转过身来,程立雪对着已煮好早饭,站在厨房门前幽怨地看着自己的陈渔如是道。
陈渔翻了个白眼,开口道:“公子啊!我这四海八荒,千秋万代也只有你一个的公子,咱能别矫情了好不好?赶紧去洗把脸,手也要洗干净,我在燃春亭等你来吃饭,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你须得打起精神来!”
程立雪家的庭院里有两棵树,皆绕着燃春亭而长,其中一棵是梅树,另一棵,也是梅树,都花开正盛,红白相间。附身于那棵更高梅树中的陈福此时也从中幻化出来,在收回被程立雪摆手婉拒的香烟,放入自己嘴中点燃后,接着话道:“倘若公子是真的想回去的话,那把这阶段手头上的事情都处理完,就回去呗!”
程立雪沉默了片刻,未作回应便抬脚向燃春亭走了去。
在他背后,一缕寒风从位于燃春亭左侧梅树下的水井中吹了出来,遇空见长,穿过程立雪披散着的乌黑长发,刮开半掩着的书房窗户,将一张被池底刻有静字的墨紫色砚台压着的,写有“放下”二字的字帖卷向了长天,并于空中将其撕了个粉碎。
碎纸混合着树梢上融化的雪水落了下来,砸在青石阶上,也打在程立雪和陈福这一人一妖身上。
停下脚步,抬起头来的程立雪摸着眉心的水滴喃喃道:“真凉。”
下一刻,程立雪所在的这片时空开始以其为中心,呈倒卷的波纹状崩塌收缩,顷刻间化作一枚暗红的莲花,破开只剩下浓郁白色雾气的空间不见了踪迹。
与此同时,东羊城昏暗潮湿,弥漫着腐朽气息的牢房里,脑袋和手脚皆被绑起来,一位躺在长条形木凳上的囚犯,只见其头顶悬着个倒锥形木桶,冰凉水滴不断从中滴向他眉心。
滴答。
滴答。
滴答……
不知持续了多久,被折磨的早已失去意识的人儿,眉心一枚莲花印记一闪而逝,“真凉。”重新睁开双眼的他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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