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尽时,雨也停了。
永安门外聚集了成千上万的士兵,背对着城墙守卫在外。而在千军万马之后的是贤亲王明望,骑在一匹骏马上,神态从容悠闲。
他回身望了一眼城墙之上,他那位皇兄正站在上面一言不发。而一旁的观尘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垂眼瞥了过来,一瞬后便又移开了。
半个时辰之前。
当明望领着赶回来的右卫来到这里时,观尘便已经带着元徽帝站在城墙上了。也不知这位和尚是如何做到的,竟然能让元徽帝开不了口也反抗不了。吴内侍见他来了便替皇帝宣告口谕,说辞正是观尘之前让人传话的内容。
颠倒黑白,转守为攻。他们要在这里等待北衙两军,当着整个宸京的面禁暴诛乱,以正当名义将皇帝亲兵铲除。
明望收回视线,放眼看向夜色沉郁的天边。
屠北衙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趁乱杀了皇帝才是。到时候将皇帝的死推给北衙,便可一箭双雕。他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一个篡位弑君的名声,因此只能曲折如此,不然对着他皇兄那张脸,他闭上眼睛还是能够拔刀的。
思绪绕回了此处,明望心中还是难免担忧,右卫人数不占优势,打起来恐怕会吃力。
若是季遥那小子愿意帮忙就好了,其他十一卫估计都目光灼灼盯着这里的动静,要是虎符一出,整个南衙都合起来对抗北衙,那场面才叫好看。可惜了,季遥虽然时常不顾生死,但会顾忌身边人的安危,应该到最后都不会出面掺和这件事。
也不知观尘与季遥平日里是如何相处的,各管各的倒也稀奇,但是论起性命来,两个人又像是绑在了一起似的。
往日这个时辰,宸京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之中,这会儿却有数不清的灯光亮起,将京城都点亮了。
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等待这场宫变的结局吧。
然而就在这时,大军前方突然传出骚动。
有人跑来禀报,神情很是古怪:“王爷,季……季将军来了。”
季遥竟然来了!明望压抑住内心激动,连忙问道:“带了多少人?”
“……回王爷,就带了一个人。”
明望愣住了,随口吩咐了一句让出一条路来,脑子里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季遥这小子要做什么?
在贤亲王面前,大军让出了一条狭窄而漫长的路,一个人的身影隐隐约约从尽头处走来,让人一看便知是季别云。那挺拔而清瘦的身影,一身掩压不断的傲骨藏在黑衣之下,放眼如今整个朝堂,也只有季别云一个了。
只是少年背着一把弓箭和一只箭筒,而手中多出了一条绳索,连接着身后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影。
随着那两人渐渐走近,明望也终于看清了,后面那个竟然是前御史中丞。
自从御史台被清查之后,段文甫便被季别云要了过去,然后便没了消息。
这会儿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曾经威风凛凛的御史中丞已经变成了蓬头垢面的模样,像个囚犯一般被季别云牵着走。
周围寂静无声,但数不清的目光都聚在这两人身上。
季别云仿佛毫无知觉,泰然自若地走到明望跟前,俯身敷衍地行了一礼。
“见过贤亲王,趁北衙两军还没到,王爷可否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明望拧着眉低声斥道:“季遥,你想做什么!”
季别云扯了扯那根绳索,引得段文甫向前一个踉跄,但他本人笑了笑,答道:“不会阻碍到王爷大业,只是想解决一下私人恩怨。”
说罢似有所感地转头望向城楼,果然看见了观尘,他挥了挥手,又重新看回贤亲王,“王爷看,观尘也没意见。”
明望只好摆手让季遥去了,只是视线始终停留在少年身上,就怕出了岔子。
也罢,季遥没有与他作对的理由,且让他看看这人到底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季别云得了允许,便将段文甫牵到了正中间,就像是对待流徙千里的恶徒,往对方膝窝踢了一脚。段文甫被踢得膝盖一软,双膝狠狠砸在地面,但脸上除了阴郁之色见不到半点反抗的意图。
“背过的,可不许忘了。”他站在段文甫身后,低声提醒道。
段文甫痛苦地喘出一口气,继而开口道:“臣段文甫,罪该万死。”
季别云将绳索拉紧,威胁般往后拽了拽,冷冷道:“别忘了你藏在肃州的妻小,大声些,重来。”
“……臣段文甫,”披头散发的男人拔高了声音,喊道,“罪该万死!”
四下皆惊,但那些骚动都被贤亲王一声“肃静”压住了,重回寂静。
段文甫放弃了抵抗,双眼无神看着前方,高声道:“泰成十八年十月,时任灵州刺史的郑禹叛国通敌,与南陈暗通情报,被灵州都尉柳洪吉发现。郑禹恐惧罪行暴露,便与微臣勾结……臣利欲熏心,制造虚假证据污蔑柳洪吉叛国,并将罪证呈给先帝,致使柳洪吉以叛国罪被斩首示众,柳家十九人流徙戍骨城,尽数丧命。臣害怕所作之事走漏风声,于今年二月廿一将郑禹灭口。”
季别云什么反应都没有,只觉得天亮之前的这段时间冷得可怕,连呼出的气都带着薄薄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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