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时会放弃?
希望以后再放弃。
我还是想看看我的拯救是否会成功。
医生给我开了镇痛药与鸦片制剂,他们说药只会影响大脑,阻挠穿过位于我的腋窝、肺和大脑之间的淋巴结的电子信号。
有时候,药物让我的梦中不再有图像,有时候我又能察觉它让我想起遥远过往的香气——如此遥远的过往,当我还穿着长筒袜的时候。另外一些时候,东西的味道变得很不一样:粪便有花香,酒散发着轮胎燃烧的味道,一个吻带着死亡的气息。
但我想让孩子保持彻底的安全,所以不吃药也行。有时痛得受不了,我说不出话来,我无法靠近你。于是我就骗你,我写下我想对你说的句子,然后大声读出来。疼痛来袭的时候,我无法抓住脑中的字母。它们变得又软又黏,像是煮过了头的汤。
偶尔,看到你完全被我骗过去,会让我很难过;偶尔,我非常气愤你竟然走进了我的人生。但这永远不足以让我恨你。
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唤醒你,求你帮助我;是否应该撕毁这些日记——或是影印下来寄给你。要么那时就做,要么就永远不要。我写日记,因为这能让我思考得更清楚。
无论如何,我正在逐渐失去谈论任何其他事情的能力。
我比以前更多地依赖身体与你交谈。这块疲惫不堪、身患重病的南方木头,最后一次抽出嫩芽;至少它还能说出最基本的渴望。
爱我。
抱我。
抚摩我。
爸爸常常说“恐慌性开花”——大树在死亡之前会最后开一次花,将所有汁液注入仅存的没有罹患癌症的嫩芽中。
前不久你说我好美。
我正在“恐慌性开花”的巅峰。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维贾亚从纽约打电话来。你当时还在书船上,卖新版的《南方之光》。你希望人人都读一读这本奇异美丽的小书,你曾说过,这本书不会骗人,没有矫饰,只有真理。
维贾亚换了新老板:两个古怪的细胞生物学家。他们认为,是一个人的身体,而非大脑,决定了他的灵魂和性格。他们说人体内还有另一种细胞,数以万计,发生在这些细胞上的就会同样发生在灵魂上。
他拿“痛”举例说明。痛逆转细胞的极性,只需三天,逆转就会开始:性欲细胞变成疼痛细胞,感官细胞变成恐惧细胞,协调细胞变成针垫。最后,温柔只会带来疼痛;每一缕微风,每一丝音乐共鸣,每一个靠近的阴影,都会引发恐惧。疼痛将每一个动作、每一块肌肉囫囵吞下,并滋生无数新的疼痛接收器。五脏六腑彻底被改变,被更替,但从外表却看不出。
维贾亚说,你最后不再希望有人碰你。你会变得孤单。
你的老朋友说,痛是灵魂的癌症。他以科学家的口吻侃侃而谈,没有考虑到这些话会让非科学家反胃。他正在预言即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痛让身体迟钝,心智麻木,正如你的维贾亚所说。你忘记事情,再也不能理性思考,只能恐慌度日。所有健康的思想都掉进了痛楚在大脑中凿出的沟渠。到最后,你自己也会掉进去,消失无踪,整个自我被疼痛与恐慌吞噬。
我何时会死?
用纯粹的统计学术语来说,我百分之百会死。
我想吃圣诞节传统的十三道点心[1]。妈妈负责饼干与慕斯,爸爸会贡献四种水果甜点,卢克会准备精致的坚果。三条桌巾,三座大烛台,三大块掰开的面包:一块给围坐桌旁的生者,一块给未来的幸福,一块给穷人和死者分享。我很怕到时要跟穷人争面包屑,被他们赶走。
卢克恳求我接受治疗,尽管生机跟赌马赢钱一样低,反正一部分的我一定会死,怎样都得订一块墓碑,诵读弥撒曲,把手帕烫平整。
我会感受到墓碑的重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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