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知我是魏人也。”不禁歌曰:只道此生已姓曹,何如叶字在肩标!空将热血播三界,徒使豪情付九霄。
定计筹谋虚费力,行军布阵漫挥刀。冥冥天意谁能算,今夜又闻白鹤嚎。
当下召回袁水诸人,托以漠北诸事,自与阿丑投长安来。黄土茫茫,白雪铠铠,所过之处,但见百姓生民,流离失所,数十年战乱之苦,今日又岂能得免乎?
长安已近,古城巍巍,玉雪马却缓缓迟疑了。双雕起伏,飘萍驻马回望关山,银妆素裹之下,隐藏有多少鲜血,却又有谁人能知?飘萍伫立良久,方引阿丑来到卿凤阁中,四面赤锦虽已残破,毕竟悬于壁上,尘土满布,山下流泉已干,阁中瑶琴犹在,几根断弦拖在地上,栏杆上几支残烛,长短不齐,余烬散落,沾于各处,枯叶飘飞,一片萧瑟荒凉之状。飘萍与阿丑道:“两年前我与仓舒在此成亲,谁知当日仓舒便去,尸骨无存,人皆言仓舒化鹤西去矣!”阿丑道:“某在天水,亦闻仓舒乃天生奇才,非凡俗之人也。”
飘萍微微苦笑,忽听凄厉一声长鸣,两人循声看时,但见一只白鹤飞往阁中而来,身后被双雕追赶甚急。飘萍口中呼哨,召回双雕。那白鹤降下,向飘萍连连摇头三下,惨叫一声,往天际飞去。飘萍跨出一步,叫道:“仓舒,真是你么?”那白鹤早入云端,倏忽不见。飘萍身一颤,怔怔流下泪来。有《浣溪纱》叹曰:未待檀郎掀盖头,黛眉先染半分愁。暖春犹在好花休。
卿凤阁中弦早断,烛红锦赤尚悠悠。重扶残醉照双眸。
徘徊几度,白鹤终不复现,飘萍喃喃道:“化鹤成神之事,毕竟渺茫。”欲往长安时,心下却又惴惴。良久良久,飘萍思忖曰:“天数既定,终不可逃也。既避于此处,又能避得了几时?”当下往城中魏王府上而来。
愈行愈近,飘萍思及往日魏王拳拳爱护之情,愈是举步无力,只恨长安虽大,为何王府之路如此短耶?飘萍终究已到王府之前。早有诸般兄弟叔伯急接入,拜倒在曹操床前。正有百官环拥床前,曹操曰:“吾事汉多年,虽有功德及民,然位至于王,名爵已极,何敢更有他望?苟有天命时,孤为周文王矣。”
有曹洪顿首道:“愿大王善保玉体,不日定当霍然。”曹操叹道:“妙才去后,吾日日气冲上焦,荆襄万民日夜骚扰,自知命不久矣。孤纵横天下三十余年,群雄不能匹敌,止有中华叶飘零能屡屡相逼。今既病危,不能再与卿等相叙,特以家事相托。孤长子曹昂,刘氏所生,不幸早年殁于宛城,生平至爱曹冲,夭折新婚之时。今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孤平生所爱第三子植,为人虚华少诚实,嗜酒放纵,因此不立。次子曹彰,勇而无谋;四子曹熊,多病难保。惟长子曹丕,笃厚恭谨,可继我业。卿等宜辅佐之。”曹洪等尽皆啜泣不止。
曹操又唤诸侍妾道:“吾平日多藏名香,今日尽赐汝等,吾死之后,汝等须勤习女工,多造丝履,卖之可以得钱自给也。”众妾泣而应之。旁有太禄令程昱含泪道:“大王虽去,臣等自当忠心辅佐世子,决不有负大王之恩。今大王扫荡天下,平定群雄,虽有大功德于民,恐草莽之中,颇有嫉恨大王者。当设立疑冢多处,谨防仇人盗墓。”
曹操卧于床上,闻得此言,陡然睁眼,精神大振,半晌笑曰:“孤陈留起事,召集群雄共讨国贼,而后奉天子之命,扫平四海贼寇。虽多所杀戮,亦不得不为也。设使国家无孤,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岂止叶飘零与刘禅乎?后恐他人谋害,不敢却位,今日将终,早知万事成空矣,何惧后人评说哉!孤六十五年来不知疑冢可以避祸也,何须为之!”一番话说得程昱大惊失色,有诗赞曹操曰:临终片语笑书生,疑冢安能护死灵?弑后逼宫皆乃势,分香卖履更多情。
先贤尽忘流芳事,后世空传遗臭名。功过到头终一梦,丈夫何计千秋评!
于是曹操大笑三声,陡然声竭,诸臣大惊向前。曹操却又复醒,泪珠涌出,沿颊边滚落,嘶声唤曰:“吾生平至爱者,飘萍也,今将永绝人寰,飘萍如何不至耶!飘萍安在,飘萍安在耶!”飘萍急挤到前方,伏于曹操身上泣曰:“飘萍强欲父王出征,致有今日之失,罪该万死!”
曹操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来,抚着飘萍秀发,缓缓道:“飘萍既至,吾无牵挂也。”飘萍放声哭道:“孩儿在漠北,颇有异事,正欲禀与父王。”曹操道:“吾只有一息矣,汝不必言之。事虽不谐,皆天意也。飘萍,汝弹指间扫平漠北,虽万古之才,皆不及也。念父王创业艰难,好生辅佐汝兄,外定江山,内安家室,可怜天大的担子,日后由汝弱女承当了!然而吾固知世上非汝不能担此任也。”长叹一声,面露凄凉之色,忽然头一偏,终于气绝。时建安二十四年冬腊月,中华兴元六年,寿六十五岁。有诗赞曰:雄哉魏太祖,谈笑泯狼烟。智略压千敌,声威震九天。
檄文驱国贼,铁马踏中原。遥看关山下,天骄又舞鞭。
当下飘萍哭倒床前,早有许褚、夏侯惇诸人昏晕过去。贾诩扶起飘萍,道:“魏王临终之际,托孤郡主,吾等皆愿随郡主奔走趋驰,大王虽去,愿郡主节哀保重。”飘萍茫然道:“父王托孤与我?”陡然想起身世来,更是潸然而泪下。有诗叹曰:当年昭烈托孤情,致使曹公叹孔明。久别不知娇女事,江山从此显飘萍。
第一百五十二回 报恩主典韦行刺 擒宝妹曹丕逼婚
上回说到曹操临终,告飘萍曰:“飘萍吾儿,汝有管、萧之术,吕、乐之才,黥布之勇,韩信之能,有汝辅佐子恒,他日吞华兴魏,只在翻掌之间耳。”飘萍道:“父王,儿有一事欲禀,孩儿亲生父……”曹操已抬起手来抚着飘萍秀发笑道:“时已无多,闲话休叙。汝取天下,正是如臂使指,更胜探囊取物,叶飘零远非汝敌,吾别无他虑,唯恐季孙之忧,不在庄臾之外,而在萧墙之内也。万事以大局为重,若子恒不可辅时,汝自领长安,诸师自当助汝。”飘萍此时,只念身世,却不能言之,眼见曹操待唤曹丕入见时,奈何开口无力,指心长叹而亡。
许褚当即昏厥,夏侯惇等哭倒于地。许久悲声方减,诸人欲理后事时,不见了典韦,飘萍颇惊,使人去寻,早有人来报:“典将军匹马出了东门,往潼关外投中华去了。”飘萍顿足道:“典师父岂是投降之人,此去只为父王新逝,师父万念俱灰,虽哭而无泪,闭闷之下,特去泄愤报仇也。已去多久?”门公答道:“两个时辰也。”飘萍叱道:“何不早报?”门公颤栗道:“只被典将军一喝,至今尚且六神无主,如何敢报?”
飘萍喝退,与诸将道:“师父单身前往,恐有闪失,速速追回!”曹仁应声而出,往潼关追来。飘萍令牵来玉雪马,告阿丑曰:“师父坐骑乃父王亲赐宝马,今去既许久,潼关不远,恐叔父追之不上,汝可乘此马去追。”阿丑应了,亦往潼关而来,早越过曹仁先到。
却见姜景、马忠皆被缚帐中,阿丑急释之,问曰:“二位何故如此,典将军何在?”姜景道:“方才到关,吾等不开关门,被他动粗,驱散军士,缚了吾二人,刚刚夺门去了。”阿丑道:“必闯中华军营寨去者。吾当速往救之。”姜景道:“此人无礼殊甚,今自欲寻死,汝何必去追,倘落中华伏中,不得归还,如之奈何?”阿丑拜了数拜道:“典将军乃魏王爱将,岂能不救?国家之事,不敢临难而退也。”提枪上马,却见姜景阻在马前,扯住辔头道:“汝不可往,倘若有失,汝母如何得生?”
阿丑摇头道:“阿丑既受镇北王之令,自当竭力而行。将军放心,吾视中华军马,如同草芥也。”低声道:“吾若有闪失,母亲望将军多加眷顾。”一提缰绳,腾出关门去了。不多时,赶上典韦,叫道:“将军留步。”典韦回过身来,阿丑见他满面血污,横眉怒目,吃了一惊道:“将军欲往何处?”
典韦紧执双戟道:“吾欲杀中华之将,报魏王之仇,小将军欲来阻我行程乎?”阿丑道:“非也,魏王之逝,乃中华皇帝相逼所致,其麾下将士不过从主行事也。今黄忠已丧,将军纵杀尽此间中华诸将,亦与正凶无干。将军且随阿丑回返长安,从长计议如何报仇方是!”典韦怒道:“岂有此理,某决不空回!”将两只铁戟往阿丑头上砸来。
阿丑避过,二人交了二十合,未分高下,典韦却见树木丛中隐隐有中华巡探军士,寻思:“阿丑说得不错,若非叶飘零屡屡相逼,使大王屡折爱将,岂至如此?大王之死,叶飘零难辞其咎!”想到愤恨之处,不由得须发皆张,肝胆碎裂,神色可怖之极,阿丑不觉胆寒,手上软弱,顿时抵挡不住,回马便走。
典韦也不顾他事,只提起一双大铁戟,便往林中冲来,高叫道:“诸军安在?”数十个小卒见典韦闯进林来,发一声喊,往西奔逃。典韦纵马追来,背后蹄响,阿丑又到,典韦回身喝道:“吾念汝乃吾徒护卫,手下留情,今还敢相逼乎?”阿丑叹道:“将军忠勇如此,阿丑岂敢相阻?奈何大事不在恃勇而在智也,将军欲去,恐徒费心力也。”
忽然一骑赶到,却是姜景,道:“阿丑,典将军既然坚欲以身报国,何必阻挡?且助一功不迟。”遂向典韦附耳低言。典韦甚喜去了。阿丑问姜景道:“将军所言何事?”姜景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既劝不回典煞,只有以计助之,使其虽死,亦全其名也!吾所言,乃诈降行刺之计也。”阿丑大惊道:“公不知镇北王本处两难之境,中华皇帝陛下乃镇北王生父也,今公却授此计,却教镇北王有何颜面存于世上!”姜景失惊,阿丑陡觉失言,低声道:“此事切不可泄露,以防镇北王为难。”二将遥望典韦踪影已失,只得权回潼关,阿丑飞马往长安而来,急来禀报飘萍。
按下这边,只说当日慕容秋水返回洛阳,谨忆与女儿相约之事,便问叶飘零可否与魏汉互相通好,永止干戈,叶飘零道:“天下不归一统,征战不可免也,况吾志在广开民智,不得天下如何能成,秋水岂能不知?”慕容秋水道:“如今三分已居其二,飘零,我等已是中年,少时志向,不过一梦耳,何必执着如此?”
叶飘零道:“秋水,吾等志在广开民智,非欲窃取天下也。你岂不知民智不开,终为人所愚也?念吾等所居之世,腐败成风,贪污成气,乡村百姓不知温饱,城镇流民奔于生计,那庙堂之上,犹敢大言炎炎,粉饰太平,自称什么国家七省已无失业之人!其上只顾造神,妄居代表,欺瞒众生,大行愚民之道,当年你亦深受其害,将大好年华耗费于背诵其上文过饰非之辞,莫非今日你已忘却?我等好容易统领中华,当趁此良机荡平江山,收服汉土,教化四海生灵,使其知天下之主为民不为君也。为此念奔走三十年,岂敢半途而废?”
慕容秋水下泪道:“非我不知飘零之志,奈魏、华本一家也,两边本有骨肉之情,如何能动刀兵?”叶飘零惊而问之。慕容秋水道:“魏王义女,镇北王、荡寇将军飘萍儿,实当日逐流沅水之日,所失女儿也!”
叶飘零闻言大震,诸事流入心中,想起飘萍以弱女之身,虽建如此功业,只恐身居高处,只剩严寒,不觉怜惜之意,油然而生,当下拥慕容秋水入怀,悄声道:“若是孟德甘心自守,各保一方,爱民养士,吾虽弃天下之志而待后人,何足道哉!众将之心,待我缓缓解之。”慕容秋水叹道:“恐天不由人,徒使吾儿身处两难之境也。”叶飘零道:“吾素来盼你我膝下能有女儿,今其愿已遂,正是上天眷顾。今我当与孟德,共保飘萍儿此生一世平安!”
夫妻正自喜乐,八卦来禀江南战事。却是张辽一路,已被陆逊引水军杀退,正欲进取夔关。叶飘零道:“天下大势,朕已有不战而定之策,可教诸路人马暂且收军回国。”于是圣旨发到函谷、秭归,两军皆还。却有马超、赵云,荐典韦来降,割须剃发,以表心迹,道是魏王已丧,典韦遭王太子曹丕逼迫,杀出潼关,特来相投,万乞收留。
叶飘零大惊道:“曹操既丧,恐魏、华之交,毕竟难成!”急起銮驾出城。马超、赵云一左一右,护送典韦来到,叶飘零问典韦道:“魏王乃天下英雄,今归天际,使天下英才共为悲伤也。将军忠勇,朕素知之。唯子恒心狭,既承魏王之位,却置飘萍何地?”典韦道:“曹丕睚眦必报,昔日郡主嫁与仓舒公子时,曹丕便有恨意,今继大位,必思毒计。某知陛下英明,故来相投。”
叶飘零道:“朕知子恒继位,天下刀兵必起也。吾儿身处敌国,正如羊居虎口,非朕不能保之。”令典韦平身,又道:“将军乃镇北王之师,素有”恶来‘之名,朕闻之久矣,今得恶来,朕何虑曹丕胡为!“典韦道:”区区小技,何足陛下挂齿,左右不过耍弄之术,愿为陛下试演。“
叶飘零即唤左右将铁戟还与典韦,马超、赵云等一齐叫道:“陛下!”叶飘零道:“典将军神技,朕闻名久矣,今归中华,即诸位兄弟也,试演武艺,份属寻常,何必疑之!”于是典韦重得双戟,翻身上马,往来驰骋,两杆大铁戟虽重八十斤,舞动却如行云流水,一无窒碍。忽地狂风陡起,校场旗杆岌岌欲倒,众军士扶持不定,典韦大喝一声上前,下马独立,单手执定,那旗杆立于风中,顿时不动。
叶飘零大笑道:“此无愧恶来之名也!”迈步上前,典韦看看将近,忽地松手放了旗杆,大喝一声,就拔背上短戟,劈面掷来。叶飘零惊而急避,躲过面门,那戟正中左肩,穿骨而过。叶飘零倒地,左右一齐扑来,典韦大喝一声,又掷飞戟。原来赵云心细,望见典韦神色不定,早已心疑,第一戟事起仓猝,未能应变,这时早拔剑向前,将飞戟拨落。
典韦怒喝道:“叶飘零,汝逼死魏王,今某拼了此身,为大王报仇!”挺两枝铁戟,跨步杀来。赵云舞剑敌住,原来典韦乃天下无双步将,本已愤恨已极,更兼诈降大违本性,这时怒火如炽,一双铁戟虎虎生风,赵云奋力相敌,堪堪战过四十合,典韦拔步向前,直扑叶飘零。
近侍扶起叶飘零急往宫中而走,典韦徒步赶来,马超、赵云两边攻上,典韦狂吼一声,天地尽皆动容,寒风中典韦苦战二十合,双戟分刺二将,二将挡格时,典韦掷去双戟,终于闯出,只往叶飘零追来。数十名护卫挡住,典韦卸了战袍,赤身抢入人群,抓了二人以为兵刃,横扫竖砸,连杀十数人。众人皆散,典韦直取叶飘零。奈何大队侍卫已到,数十长枪并出,一齐扎入典韦身躯。
典韦一声猛喝,场中人人皆震。但见得典韦有如刺猬,立在场心,忽然将身一转,枪柄扫处,众侍卫摔开,典韦立在场心,转身向西伫立,大叫道:“此仇终于未报,如何能见魏王!”数十道血注喷出,典韦仰天欲倒时,背上枪柄撑在地上。场中众人,屏息待了良久,但见典韦仰天歪立,终于未动,方敢上前。叶飘零令厚葬于洛阳西北,有诗叹曰:古今壮士里,谁若典君才?临难有樊哙,逢危显恶来。
一身皆义烈,万户尽嗟哀。埋骨关山处,凄风夜入怀。
典韦既死,叶飘零方觉荐书上另有庞统别书道:“典韦之心,未足深信,陛下虽以恩义结之,亦谨防有诈。”观书而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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