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渊回到京城当晚,姑母乌拉纳氏把他叫到跟前,说很快入秋了,让他去求皇帝看在富察家族几代忠臣良将份上,饶福长安不死。
其实不必提醒,长渊从广州回到京城当日起便开始寻找时机求见皇上。那日正是去贝勒府找德霖一同想法救叔父,遇上灵菀被害。
当初朝中众臣上奏,要论朋党律坐判福长安斩立决。是长渊及时把富察家族代代对朝廷赤胆忠心、几位叔伯均以身殉国等功绩事迹列出,交给新帝身边当红的都察院御史,又塞给大沓银票,请求帮忙说些几好话……
皇帝看到所列,心中掂量富察家族几代确实功绩甚大,但也罪不可赎,尤其福康安生前生活豪奢、骄恣跋扈、以至于连他的家奴也狐籍虎威、强索百姓钱财……打着平乱旗帜沿路搜刮,如果说他们将门殉国忠君可贵,那么他们利用手中权力欺压勒索、逼得民反可称与乱党同罪。皇帝越想越气愤,正要下旨对福长安立斩,收了长渊好处的都察院御史提醒,福长安一年前才因荡平贼巢生擒首逆,受太上皇加恩赏封一等侯爵,照例承袭,若此时斩……恐怕天下人议论皇帝对太上皇…………
嘉庆帝本就是个平庸规矩的人,他认为父皇把皇位传给他,是信任他能担当大任,所以他的一生重点用在感恩父皇和祖辈,而不敢越界祖制做自己该做的事。
听臣子这样说,他想起父皇曾说:养虎固然有患,但用好了,老虎能威震那些妄想兴风作浪的蛇虫野兽,何必弃之不用呢?当下有野兽逼近,你何不用这只老虎去对付野兽?老虎若能把野兽除掉,你奖赏他,养驯他,尝试与他相处,好好使用他的长处。若他无用,你也有足够说服天下的理由处置他……
嘉庆最痛恨贪腐,但此时确又是用人之际。他一时不能决断斩立决,便暂改判福长安斩监候,但下旨命福长安跪视和珅自缢。这样做,皇帝解了些心头气,也杀了富察家的傲气。
皇帝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要臣看同党如何死臣不得不看,作为富察家的后代都明白这是杀鸡儆猴,但也感到富察家被羞辱。
长渊在父亲去世后承袭了云骑尉爵位,他回到京城本可请求觐见皇帝,但他没做出过实际功绩,加之当时皇帝正对富察家族心怀不满,若那时去请求觐见,只怕起火上加油之反效,激起皇帝惩处更多富察家人。
如今事情过去了大半年,新帝的焦点转移到国事治理上。
拔除了自认为腐蚀朝廷的最大祸根和珅后,接手的又是父皇创下的乾隆盛世,按理说应该政通人和、百业兴旺,可现实很残酷,此前只坐着皇位看父皇做皇帝,如今掌了实权才发现大清国库早已空虚见底,财政陷入严重危机;人口增长和土地分配不合理已成尖锐矛盾——土地在有权势有靠山的人手里,能吃苦耐劳的百姓无地可耕,导致随处可见饥民和流民;天理教叛乱如扑不灭的山林野火——燃势凶猛;从前广州关口丝绸茶叶外贸兴旺、白银滚滚只进不出,如今源源不断有货出去、竟也有白银流出……新帝看见的这些危机,常年游走天下的长渊看得更清,所以他笃定新帝在用人之际,只要他去诉求,新帝也许会惜爱将才……这秋后重审,叔父的命也能保下。
长渊先去找自小一起读书学骑射的好友绵恒。绵恒是惠郡王永璘的长子,惠郡王从前也常去“渊”书斋,这对父子都算与长渊相识相知。经他们引见,长渊顺利见到了皇帝,也果真免了福长安之死,但遣往裕陵充供茶拜唐阿。
也正是这日,有人向禀报皇后,说长渊曾几次去栖慈庵找乐儿……
皇后立刻赶去乾清宫吹耳边风,将此事禀报给皇帝,说长渊竟有取出宫女为妻的想法,还说长渊几年岭南之旅也仗富察家势力沿途索财,尤其向广州十三行行商勒索钱财和吸纳他为行商……此等行为与当年福康安行军时他的家人沿路向百姓索钱财有何区别?
皇帝听了怒火再次被撩燃——富察家人果然欺压索取成性……
于是一道圣旨下来,长渊与福长安一同前往裕陵,即日起程。
这是长渊没有想到的,但留得命在就有希望,他平静接旨谢恩。
皇后和灵巧灵菀晴晴等一群名门千金自小一同长大,她清楚灵巧灵菀姐妹与崇瑞长渊还有乐儿的爱恨纠葛。从乾清宫出来,皇后转身把长渊追去栖慈庵找乐儿的事也告知灵巧,灵巧哪容忍得了这等事发生,她立刻收买一个小太监给长渊送去口信,说乐儿不在栖慈庵……
长渊是“戴罪”离开京城,他连与亲人道别的时间都没有,更不可能在有机会去找乐儿。
到了裕陵后,他才吩咐山猎去打听乐儿到底被送去了哪座寺庙?被灵巧故意误导,山猎自是寻遍京城方圆百里的大小寺庙也寻不着。倒是在一家寺庙隔墙听见两个曾经到付府给付瑶浦和灵菀超度灵魂的和尚私话,说什么豪门贵族大门内又深又黑……没想到付大人的千金丧命于密友之手。
山猎听得不对劲,把两和尚绑起拷问,和尚才说出是灵菀下葬那日,他们去念经,隔墙听到有人交易银子,因为灵菀在郡王府和贝勒府均不该看到的东西,还装疯卖傻在府门口胡说八道,为了不留后患,只能让灵菀永远闭嘴……
山猎拷问两个和尚是何人交易银子?但砍掉他们一根手指,他们也说实在不知道,因为他们本也想趁机敲诈一笔,可翻墙过去,那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山猎回来禀报主子。长渊震惊,他吩咐山猎沿线索继续去打探清楚具体是谁动的手。
临行前,他还吩咐山猎也去打探打探,皇后是从何处得知他在广州加入十三行、成立东升商行的事?
山猎答:“少爷可还记得途中碰见贺惜载吗?您认为他来京城仅仅是押货吗?”
长渊一愣,那阵子他满心满脑是设法见乐儿、救叔父、找谋害灵菀的凶手之事,没对惜载在敏感之时来京城有太多猜疑,此刻经山猎这么一提,他陡然醒觉——这很大可能是贺惜载来京的真正目的。
他眉心微蹙,越往深想越笃定是贺广晟想借皇帝之手用“改朝换代和整肃朝臣”之机,打压富察家族。
确实是贺家、尤其是贺惜厚出银子供他在广州的吃住买房和成立东升行,可他从没主动开过口问贺家要,那是他们自愿的,况且以贺广晟和贺惜厚的这等奸商,把白花花的银子给他花心里揣着什么鬼胎他们没数吗?当初使尽途径想攀附富察家族这条享有皇室宗亲才有的殊荣的大船,如今眼见富察大船倾斜,竟然即刻见风使舵,好呀,贺广晟你这通权达变的墙头草。总有一日我回去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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