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阿帕其实挺反感她这样的,因为那些一道开突突车的人,总会揣着下流念头调侃他,问他“是不是跟那个按摩女有一腿啊”、“阿帕,你还小呢,那女人对你来说,是不是熟过头了啊”。
阿帕气得要命,觉得霉运上头,诸事不顺,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每天都像个刺猬,逮谁戳谁。
井袖只当他是年纪小,不跟他计较,找着机会就想劝他两句:现在想找份稳定的工作多难啊,既然老板都没开口辞你,你就先干着呗。
阿帕问清她要去的地方,调转车头。
他个子小,肩背都瘦削,真不该去硬扛那些责任。
井袖问他:“打听到什么了吗”
阿帕不耐烦:“没呢。”
井袖平心静气:“阿帕,我跟宗杭是朋友,我也关心他,但有些事不能想当然,那么多媒体关注,那么多警察在查,大使馆出面了,宗杭他爸光悬红就百万起,到现在都没结果,你这样没头苍蝇样乱找,是行不通的”
阿帕打断她:“你懂什么我看过很多警匪片,有些事急不得的,就是要慢慢来,再说了,你们中国人不是说,有志者事竟成嘛”
阿帕是华人家庭长大的,还颇会引用一两句地道的中国俚语。
井袖让他噎得又好气又好笑,又有点羡慕他:也就是他年纪小、血热,才会有这样不切实际但勇往直前的冲动吧。
反观自己,是不是有点凉薄了:除了唏嘘惋惜,好像也没为宗杭做过什么。
她说:“是,有志者事竟成,但有志者也得吃饱饭啊,酒店的工作好歹是个保障”
阿帕没吭声,他知道井袖说的是对的:突突车生意不好做,在暹粒,突突车比客人多,有时候一个客人,被四五辆车抢,人吃不饱饭,总被生计的事分心,志气确实会短
但少年人心性,撞了墙也要显摆两句脑壳硬,他重又硬气,反说井袖:“啰里啰唆,顾着你自己吧。”
井袖被他气笑了:“我怎么了”
“小少爷在大街上都能失踪,说明社会复杂,你的客人也复杂,你这样的,叫高危从业者,还有心思说我,多顾你自己吧。”
小屁孩儿,张口闭口还论起“社会复杂”来了,井袖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又不是黑按摩,接单有原则的,地点必须是在城区二星以上的酒店。”
阿帕仰头向着空气,“哈,哈,哈”,干笑三声。
他说:“二星以上怎么了坏人就不住酒店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阿帕的话影响了,进电梯时,井袖心里有点毛毛的。
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酒店很老,是暹粒第一批面向华人游客的住宿场所,陈设偏旧,走廊里的感应灯时灵时不灵,电梯运行起来吱呀响,就跟随时要出故障似的,不过仗着资历久,门路多,勉强拽上了二星。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儿的客人素质也偏低,压价的、拖时间的、动手动脚的,都不在少数,要不是因为约客是个女人,井袖多半会推掉。
走出电梯,时间刚刚好,她沿着走廊,一路找房号,找到了218房,正要抬手去敲,身后正对着的那扇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有个女人叫她:“井袖”
这也太突兀了,井袖吓得一个激灵,茫然回头。
对面门里很暗,大概拉了遮光帘,门只开了掌宽,女人全身都裹在暗里,头发又有些遮脸井袖看不清她面目,只隐约觉得是个中年女人,状态不太好,似乎很疲惫。
这女人怎么会叫她的名字呢井袖看看218的门牌,又转头看那女人,有点搞不清状况。
那女人话说得很和气:“是我电话预约的,开始是住218,那个房间马桶下水不好,就调到这间了。”
“忘了跟你说了,后来想起来,看看时间,你也快到了,就想着当面说也一样的。”
这样啊,井袖笑起来:“这酒店设备是老坏。”
那女人也笑,往里退了一步,把门拉开。
屋里挺暗的,这么大白天,遮这么严实,只开了一盏晕黄色的壁灯。
不过稀奇古怪的客人本来就很多,井袖也见惯了。
进到屋里,她先把包拎到茶几上,一样一样往外拿按摩的服装和用具,无意间一抬眼,看到那女人站在不远处,正上下打量她。
井袖有点尴尬,说实在的,应付男人她是有一套,但跟女客人相处,总有点局促。
她指女人身上宽大的长袖连身浴袍:“那个这种衣服,按摩起来不太方便,大家是同性,你要不介意,穿内衣就可以。”
她终于看清这女人了,干瘦,枯槁,如柴样披拂的长发下,露一张灰白色的脸,目光很黯淡,像是时刻都在失神。
一看就知道气血不畅,是需要多做全身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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