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纪家,方才把沧芸醒来的消息告诉大太太,沧阑便回来了。于是,他当着沧阑的面,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沧芸醒了。”直到此刻,他还清楚地记得沧芸苏醒时,那种无可言喻地喜悦,以及从喜悦中衍生出来的绵绵密密的痛楚,又一次说出这个四个字,当真让他的心千回百转,竟无法再用言语形容。
沧阑大喜过望,有些不确定地问晴衡:“曾二哥,你肯定沧芸是真的醒了,不会再昏迷?”晴衡肯定道:“当然,医生已经为她做了检查。”沧阑开心不已,一双黑瞳因欢欣而熠熠生辉:“那我得赶紧告诉爹去,让他也高兴高兴。”
大太太略一思索,拦住沧阑:“阑儿,你爹身体不好,万一沧芸又再出点什么事,不是要你爹的命么。我看,还是我们先去医院看看,过些天沧芸稳定下来,再告诉你爹。”沧阑想想在理,便邀晴衡一起去医院探望沧芸。晴衡无意插手他们的家事,自然不便在场,当即婉言谢绝了沧阑,告辞而去。
待晴衡一走,大太太的面色就越难看,愠怒道:“这俗话说得好,嫁出去地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她丈夫自打去了,这些天就没回来过!他就算是再忙,也该抽空回来看看他太太。现在这叫什么事,一去不回,不知道的还以为沧芸被他大少爷弃了。”
“娘,你说什么呢!”沧阑赶紧打断大太太,劝慰道,“云大哥一定有重要的事,等他办完了,自然会回来看沧芸地。”
大太太怒气未消,道:“肯定是沧芸那丫头没本事,讨不得熙扬欢心!看看咱们家的二太太,把你爹迷成什么样了!每天端茶送水,恨不得半步也不离开。一会儿见了沧芸,我非好好说她不可。”
沧阑松了口气,知道大太太没有察觉熙扬的计策,便道:“娘,沧芸方才苏醒,你可别说重了。沈姨过世地事,还是缓一缓再告诉她吧。”
大太太不置可否,似乎恢复了平静,脸上再看不出喜怒。沧阑跟着大太太去了济慈医院,由他引着进到沧芸的病房,大太太便问道:“你个电报给熙扬,让他快些来。”沧芸先是一愣,随即就悟了大太太的意思,轻轻地摇头。沧阑在一旁着急,唯恐沧芸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插言道:“沧芸,你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沧芸又是一个摇头,顿了顿,清清楚楚开口道:“三哥,你的意思我知道。可我不想再隐瞒下去,我不想卓羽一直藏在暗处,也不想再让云大哥担着我丈夫的名义,更不想让我娘在九泉之下,还不知道真正女婿是谁。我要回家祭拜娘,在她的灵前告诉她,我嫁地人是卓羽,不是云大哥。”
大太太如遭雷击,整张脸都黑了。她瞪着沧芸,仿佛不认识眼前地人:“你竟然耍花样!纪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我怎么说你肯老实听话,原来是合着外人一起来骗家里人!那卓羽是你三嫂地弟弟,你嫁给他,是乱辈分,要天打雷劈的!”。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二回 罪不可恕 扬威断亲缘 情难自禁 舍身全私意(四)】………
晴衡虽然有些不忍,但一想到沧芸,心又硬了起来:“我再说一遍,你要杀她,先杀我。”沐昭狠狠地咬着唇,直咬出了一抹血痕,还不肯松开。她眼里有泪,硬是忍着不肯落下:“石川君,我要是真要杀她,会在这里等你出来?会将夫人下了什么命令全告诉你?我不过是想要你说一句好听的话,可你……你带着她走,有多远走多远,别让夫人找到。我总是一心一意待你,就算是那次合着夫人骗你,若是我不想让你知道缘由,如何能露出那些神色叫你猜了去……而你,是从来不肯往深处想想。”
晴衡知道沐昭的话是实情,他们曾经一起接受特别训练,教官最后给沐昭的评价是心思深沉、不露于色,她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绝不会在显露在外。“我要是走了,你脱不了干系。”沐昭的话,正击中了晴衡心中对她的放心不下,“我把沧芸送走,就与你一起去见母亲。”沐昭的眼泪终于掉落:“晴衡,我知道,你这是对我不忍。我们都是夫人手中的棋子,也就这点同病相怜,你不肯让我一人去承担。其实说到底,你多半还是挂着这样的人情债,怕还不了……你不想欠我情。可我,只要记着这是你对我的好。”
沐昭抹干泪,往晴衡手里塞了两张火车票:“就是今天下午一点的火车,最好你们一块走。”晴衡转头就回医院,走了几步又回神,对着沐昭笑笑:“你等着我,不要一个人逞能去见母亲。”沐昭很快点头一笑,如春花盛放:“嗯。我就在这等你。”
晴衡小跑着回到病房。沧芸正坐在窗口,一听到身后的响动,转头看着他,满脸惊讶。晴衡很快道:“沧芸,我不想骗你。所以你别问我为什么。你不能留在上海,我送你去火车站,下午的车到北京。”沧芸眼神清亮。真的什么也没问,站起身来道:“好,去北京也好。爹有三哥照顾,也用不着我,我去了反而让太太和爹怄气。”
晴衡心中一暖,能得到沧芸毫无保留的信任,他那份深藏地心思总算没白费。墙上地挂钟正指到十二点,晴衡不敢怠慢,也不及细细回味心中那股喜悦。只教沧芸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便带着她悄悄地从后门离去。出了门,晴衡叫来两辆黄包车,直奔火车站,待沧芸上了火车,坐在位子上向他挥手道别,他才轻轻地呼了口气。沐昭出来这么长时间,久久不回去复命,以母亲的性子一定会派别人来看,到那时候。他能不能护得沧芸周全。便未可知了。此时,距火车离站不过几分钟。即便母亲派了人去医院,也来不及再赶来火车站了。他心中宽慰,露出平日里很少有的开怀笑容。那笑容好似霁月破云,清辉遍洒,银光水般流泻一地,他素来沉静阴柔的脸,便有了朗朗风光。
沧芸一直向晴衡挥手,不知怎地就浮出多年前,她跑开之后再回头,少年晴衡默立雪中地影像。那时她只是一个小姑娘,觉不出太多的意味,直至此刻突然闪现,方悟出那样的一个身影究竟要承担了多少秘密,才有了那如许萧索地无奈,希翼和绝望的混合。对她来说,卓羽是个透明的玻璃人儿,单纯到没有秘密,和卓羽在一起的日子只有快乐,而晴衡就像隔了万里山水,迷迷蒙蒙地看不真切,却对他生出了莫名又坚定的信任。“再见了,曾二哥。”沧芸说不出别的话,她第一次感到,什么是心悸。
离站的笛声鸣响,火车缓缓启动,晴衡忽然想到一件事,急急地追上去,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钱塞在沧芸手中:“沧芸,拿好这些钱,到了北京找处好地方住。待我空了,去北京看你。”沧芸捏着那钱,心中沉沉的,待她想起自己去北京没个定处,晴衡要真去了是找不到她时,就探出头想叫他不要去,可那火车已经驶出了站台,她虽然能见着晴衡的人,但在火车地鸣笛地轰响中,他肯定是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看什么呐,这样出神?”脆脆软软的娇柔女音将沧芸的思绪拉回来。沧芸定神一看,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纤长的手指上夹着一支烟,正袅袅地散着雾气。“请问,我认识你吗?”沧芸很是奇怪。那女人笑得风情万种:“我可认得你,你是纪家的四小姐。”沧芸更加不解,看这女人的穿衣打扮不像是正经人家,她一向不曾涉足风月场所,更何况她长大后在上海住的日子极少,外人知道她是谁倒是件稀奇事。
那女人极善察言观色,看到沧芸地表情立即道:“没什么好奇怪地,我是你大哥外面养的。”沧芸虽然并不很清楚,但沧堇沧彦在外地事情多少也有听过,只是她没想到那女人会这么不忌讳地说出来。“到底是小姑娘,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女人看着沧芸尴尬的神情,说得顺口,“这么多年,我就是这样过的。”
沧芸垂头想了想,抬起头期期艾艾问:“你既然……是……怎么会一个去北京?”那女人大笑,前仰后俯,仰头的时候露出一排极整齐白牙:“乏了,去北京转转,这正好,一路有你好作伴。我叫曼丽丝,大世界的舞女。”
沧芸又被这话闹了个手足失措,说不出话,好在曼丽丝直来直去,是个爽利性子,说话跟倒豆子一样,也没有冷场。慢慢地,沧芸也不再那么拘谨,一路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
过了一阵,沧芸有些困,便靠着椅背睡过去。曼丽丝盯着沧芸,谈笑风生的脸忽然就暗下去,一双眼也没了神采。她轻轻地靠住椅背,合眼轻轻吟句:“离愁曾引花相似,别恨消得渍也无。从此亲疏皆草木,青灯一盏照颜枯。”末了,她又再轻轻叹息:“四姑娘啊,你我是一样。你是青灯,我是红尘,到最后,都是一个没人疼惜的主。”
曼丽丝忍不住又看向沧芸,眼角的泪珠便滚落而下。还是她好,清清白白的女孩儿,有人想着,有人挂着,即便就这样死了,这辈子也不冤了。她取出手袋里的一个药瓶,将所有的药水倒进沧芸的水杯,又再把空瓶装回去,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那些美丽的风景一闪而过,就好似她记忆里美好的东西,倏忽一下就全变了,再也挽留不住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三回 几番思量计 俱付流水 一场意外喜 更添繁华(一)】………
晴衡站在台上,看着火车载着沧芸驶远,逐渐模糊成天地相交处的小点,再一会儿,连那小点也看不到了,只剩下空悠悠的天与地,还有望不到尽头的铁轨。一股无法压抑的悲凉在心底泛开,晴衡突然觉得,也许他再也见不到沧芸,虽然在北京城里找个人难不住他,但他怕自己根本去不了北京。
“你够了吧。”沐昭幽冷的声音在晴衡身后响起,带着一点怨怼,像是在责怪晴衡。晴衡收敛心神,转过身淡淡道:“你不是在医院等,怎么来了?”沐昭不冷不热地说:“我还以为你忘了,又或是你改了主意,想要跟她走了,我总得知道。”晴衡哪能听不出沐昭话里的刺,他也不恼,抓着沐昭的手臂就要离开火车站。他的手才碰到沐昭的手,就握到黏黏糊糊的一把温热液体,顺着他的指缝往下落。晴衡定睛一看,沐昭整个右臂的袖子都被鲜血染红了,在她的脚边有一汪小小的血泊。
“你受伤了就不要乱跑!”晴衡赶紧脱下西装外套,用袖子在沐昭右臂根部狠狠扎了个死结,“流这么多血,要立即止血。”沐昭褪尽血色的脸浮上一抹嫣红,声音也有了温温凉凉的意味:“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看见。”晴衡扶着沐昭出站,招来黄包车,赶着去医院。
沐昭靠在晴衡肩头,轻轻说道:“夫人派了人跟在后面,被我干掉了。手是不小心被他打的。”晴衡略略有些吃惊,忙问:“没惊着人吧?”沐昭只是笑:“没呢,在僻巷子里。”晴衡又道:“母亲那边要如何交代?你实在不该如此鲁莽。”沐昭仍然笑:“有你陪着我,不怕。再说了。要是让他盯上了她。你的心思岂不都白费了。”
说话之间,到了医院,晴衡也顾不上说话,将沐昭送进手术室。等了一会儿,手术室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来告诉晴衡,病人的伤不要紧,住院休息几天就可以回去。待沐昭被送进病房。晴衡一进去看她,她就让晴衡扶着要离开医院。晴衡也不说什么,照着沐昭地话带他离开。他知道她地心思,得赶紧回去找夫人,还有可能留下一点生机。
到了夫人在惠民路的公馆,晴衡拦住沐昭道:“进去之后,你什么也不说,都我来说。你手臂上的伤,就是为了救我。别的什么也不是。”沐昭拨开晴衡的手。瞪他一眼:“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该你地,不该你的,都扛着。这天下事能有多少,你又能扛多少?那人就是我杀的,伤了也是我倒霉,夫人要杀了我,或是要剐了我,跟你有什么关系!”说完,沐昭还不肯罢休。又接着道:“你要再这样。往后地日子还能过么,你不是不知道。迟早是要开战的。你只为着自己好,别人都不用管。夫人算什么,我算什么,那纪沧芸又算什么!只有要冷了心绝了肺,这下半生,你才有舒坦日子可过。”
晴衡哪里料到沐昭会说出这番话来,细细一想,竟然也有几分道理。沐昭趁晴衡思索之际,旋风般冲进公馆,晴衡回神想要再拦时,已经来不及了。晴衡急忙跟着进去,却看到沐昭跪在夫人面前,正把事情的经过一一禀明。
“……夫人,昭子胆大妄为,不仅私放了人,还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网阅读!)了夫人派去的人。夫人,你要怎么处置昭子,昭子没有怨言。”沐昭跪得笔直,就等着夫人话。晴衡忙垂着头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夫人面前:“母亲,人是我逼着沐昭放的,我告诉她要沧芸,得先杀了我。”夫人站起身,狠狠甩了晴衡一个巴掌,大怒道:“不争气的东西,为一个中国女人神魂颠倒,竟敢逼着我忠心的属下违抗我的命令。好,既然人确定是昭子放走的,那我就处罚昭子。”夫人将一把军刀掷到沐昭面前,用一种淡漠到冷酷地语调说:“昭子,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沐昭抽出刀,毫不迟疑地插向腹部,晴衡就在她身边,赶紧伸手去拦,军刀立即就扎进了他地手臂。
沐昭扑到晴衡身边,想要拔出军刀,却觉得手一阵阵软,一点力气也没有。夫人立即叫来医生,给晴衡止血包扎伤口。她并不因晴衡为救沐昭受了伤,就不再提先前的事,反而趁晴衡治伤的时间,狠狠教训陪在一旁的沐昭:“昭子,不是我为难你,实在是你们俩做出的事太令我失望。一个是这样,另一个还是这样。昭子,你做的事情,一定要自己承担。”
“我知道,夫人。”沐昭看着医生为晴衡扎好最后一条绷带,把声音压到最低,“待石川君好了,我就会以死谢罪。”尽管沐昭的声音很低,晴衡还是听到了她的话,他缓缓道:“母亲,您这不是说了么,我做的事情,也要承担地。您说吧,要怎样才肯放了沐昭。”
夫人看了看晴衡,笑道:“你娶昭子,我就不罚她了。”晴衡和沐昭同时抬头,望着夫人,都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这就是夫人提出地条件。晴衡使劲地摇头,坚决道:“母亲,就这件事情不成。”夫人面上的笑容倏地没有了温度:“那么,昭子就只有死。”
晴衡看向沐昭,她却背转身不肯让他见了脸。晴衡闭上眼,默了半晌,才道:“母亲,我可以答应您。但是,您也得跟我保证,再不去伤害沧芸。”夫人点头:“你都和昭子结婚了,我还计较她做什么。只是有一点,你这一辈子,都不能再见她,否则,她死了,就是你害地。”
“我知道,母亲。”晴衡的心缓缓地流血,还真是一念成谶,虽然他不是去不了北京,而是即便去了,也不敢去见沧芸。去与不去都是一样,这辈子沧芸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只能藏在心底深处的人。寂寞的时候,悲伤的时候,将那段有她的温暖回忆拿出来悄悄念想一番,再悄悄放回去。
夫人已经盘算起结婚的事:“你要在曾家举行婚礼,昭子要成为曾家二少爷的太太。晴衡,回去告诉你父亲,你有了结婚对象,是我生前为你订下的,要尽快举行婚礼。昭子,你跟着晴衡一起回去,结婚之后,就去找那张藏宝图。那两个人知道你们的身份,找到宝图之后,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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