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祥施行手术后的第三天,渐渐清醒过来了。
担任特殊护理的小刘,显得格外轻松愉快。早晨一面给郭祥喂饭,一面喋喋不休地数说着他几天来处于昏迷状态中的“笑料”。
“嘎子连长,”她笑吟吟他说,“你知道你把我当成谁啦?”
“当成谁啦?”郭祥笑着问。
“你把我当成你们的团政委啦。”她吃吃地笑着说,“你还举起拳头喊:报告政委,我一定坚决地完成任务!我们红三连是不含糊的!……想想看,你是不是这么说的?”
“你怕是胡编的吧?”
“你问问别人哪!”小刘朝别的伤员扫了一眼,又说,“你再想想,你把小杨当成谁啦?”
“当成谁啦?”
“你呀,你把她当成你的通讯员啦。人家给你脱鞋,你逼着人家去团部报告。人家说,我是小杨,你就说,知道,我知道你是小牛!你要不马上走,我把你毙在这儿!”
郭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咱们所长也来看你了,你想想你把他当成谁啦?”小刘又笑着说,“你把他当成美国鬼儿啦。人家来慰问你,你喊着:你上!你上!我一铁锹劈死你!……”
小刘绘声绘色地说着,还举起汤匙猛地朝下一劈,逗得别的伤员也笑起来。郭祥也像孩子一般羞涩地笑了。
小刘把落到眉眼上的一缕短发掠到耳边,又说:“现在说起来怪逗笑的,可当时就像怀里揣着二十五个小老鼠,真是百爪挠心哪!给你输血的时候,差点儿没把人急死!咱们这个护士班,血型不是A型的,就是B型的,再不就是AB型的,一查你的血型是O型的,把人们都快急哭啦。咱们小杨的泪蛋子,一个跟着一个乓乓地掉。她的血型是AB型的,她说:‘我这没出息的,真是个天生的剥削阶级呀!到真正需要我的时候就没用了。文工团的一个女同志也来给你献血,一查是O型的,就是血管太细,像是跟针头捉迷藏似的,把人家也给急哭啦!……”
“我到底输的是谁的血呀?”郭祥忙问。
“谁的?就是她的呀!”小刘说,“人家给你输了20OCC。抽到lO0CC她的脸色就变白了。医生说:‘停停吧,你支持得住么?她满不在乎地把头一摇,笑眯眯地说:‘你是看我这血管太保守吧,医生,你别看我这血管细,血并不少。再说,这血是给谁的?是献给一个英雄的。我的血能够流在英雄的血管里,跟英雄的血流在一块儿,真是我最大的愉快!瞧人家文艺工作者,也真叫会说,咱就是有这个感情,也表达不出来呀!”
“她叫什么?”郭祥深受感动地问。
“她叫徐芳。”小刘说,“人家是个提琴手。歌也唱得好听着呢!乍一听,那嗓门就像广播里的。”
“唉,”郭祥叹了口气,难受地说,“人家是个女同志,怎么能让她输这么多血呢!”
郭祥把手伸在面前,久久地望着,好像要辨认出那个女同志的鲜血,是怎样在他体内流动似的。小刘送到他嘴边的一匙米汤,他也忘记喝了。
“小刘,你能把她找来么?我想看看她。”
“行行,”小刘一口答应着,“你快喝完,我马上去。”
小刘扫发伤员们吃完饭,拾掇了屋子,就跑出去了。不一时,就回来说:“稍呆一会儿就来,她正在三病房给同志们拉小提琴呢。”
郭祥只好耐心等着。他觉得等了好长时间,才听门外有一个非常清脆悦耳而又有些稚嫩的声音说:“小刘,倒是谁找我呀?”
“快进来看看就知道了。”小刘笑着说。
在照满阳光的细格窗门上,出现了一个戴着军帽、身材苗条的女孩子的身影。
接着窗门呱哒一声,随着一股新鲜而凉爽的空气,进来了一个脸色红润、眼睛乌亮的女孩子。她梳着双辫,背着一把提琴。蓝色的大头皮靴上,沾了一圈积雪。
她微笑着,用乌亮乌亮的眼睛看了大家一眼。
屋子里出现了一刹那的静寂,这个美丽的女孩子的到来,仿佛使屋子里增添了某种欢悦的可是又不安的气氛。连郭祥这个一向活泼的、无拘无束的洋相鬼,也不知道从哪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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