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焕猛然忆起:十年前在湖南蓝田县任满调任江苏武进县,起程的头一天,在店中忽听见隔房一位客人,呻吟痛楚,似有重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把店伙叫进来一问隔房客人是怎样回事?
店伙说道:“隔壁这位客人已经住了好几天了,昨天还是好端端的,一夜之间,忽然生起病来,我们问他可要请大夫来看看?他说大夫治不了他的病,并且他带的银钱头一天就全被贼偷去,也没钱吃药,听天由命,死了认命,我们也没法子,只好随他的便了。”
杨文焕遂到客人屋中,一看这位客人年在五旬上下,好一份骨格相貌,身上的穿着,也不似穷途落魄样子,遂温言抚慰,慷慨解囊,客人才吐露实情,原来他就是名震大江南北的风尘侠隐鹰爪王,姓王名道隆,有一身绝技,劫富济贫,诛奸锄恶,竟结怨于江湖道中人,为人暗算,暗施毒手,打了他一毒药暗器。
幸仗着武功深湛,真元不散,逃回店中,本能挽救,只是配治伤的一料药得用二十几两银子,偏偏夜间动手时银囊失去,自己知道店家是一个势利小人,跟他说也无益,只好暝目待死,不料竟为杨文焕所救,彼此结成患难之交,杨文焕候他伤愈,勉励他不要过露锋芒,徒取杀身之祸,又资助了些川资,自己迳赴任所,匆匆一别十年,这时万想不到他竟差徒弟给自己送起信来,这真是祸起不测了!
杨文焕正思索着自己恐怕不易逃出吴剥皮之手,那华云峰却因吴提督硬以反贼相诬,纳不住少年火气,遂也厉声答道:“军门,商民虽是从临淮关来,怎能就算匪党?我师傅世居淮上清风堡,绿竹塘,因为清风堡有商民们举办的乡勇团练,守望相助,淮上这十二村镇才没有被长毛子扰乱,商民是有身家的,哪能从贼,至于发捻要取关中,不过是听人传说,他来不来商民哪敢断定?”
吴提督厉声说道:“你倒推得干净,那信上提到反贼,反倒称他什么忠王!可见你们是他的部属,你还巧辩什么?”
华云峰道:“家师年老糊涂,况且商民全是平民,不知避讳,求军门恩典吧!”
吴提督握着拳头向公案上一捶道:“好言问你,决不肯招,来,把这四个贼党拉到帐外,每人先行打二百蟒鞭,本军门也不再问你们了,明日绑赴关口,砍了你们这群狗头,好安定人心。”
军令如山,哪有人敢说个不字,过来八名小队子,就往外架。
华云峰霍的站了起来,厉声说道:“军门,你这是要官逼民反!”
吴提督冷笑一声道:“你敢造反吗?”
这句话没落声,猛听得帐篷顶子上,咯哧一声,从上面倏的掉下一人,恍惚像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头子,往公案上一落,带得风很大,把公案旁两个戳灯全扑灭,亲兵及将官们愕然惊呼中,这人又腾身跃起,捷如飞鸟腾空,眨眼间踪迹不见。
从篷顶上垂下来那四对羊角灯,来回晃动。
帐中亲兵将弁这才各亮兵刃,再看吴军门时,坐在椅子上目瞪神呆。
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宝石顶戴,双眼花翎的大帽子,已不翼而飞,光着头顶,像木雕泥塑似的,中军官招呼了声:“军门!”
将弁们也全都提着兵刃围了过来,查看军门是否受伤。
吴剥皮被中军官一招呼,才缓过这口气来,“哎哟”了一声,两手往公案上一扑,抬头往上看了看,又向面前的兵弁们看了看,呆散失神的眸子,又复发出凶光。
这时有三营统领席家骤和中军官招呼道:“军门受惊!军门的顶戴掉在哪儿了?”
吴军门陡的站起,厉声叱道:“罢了,胆大的刺客,竟敢在警卫森严下摘去我的顶戴,我吴大业这条命算交给他了。”
说到这立刻咬牙切齿的一捶公案道:“你们还不看守差事,捉拿刺客等什么?”
席统领跟中军官周得功等碰了这个钉子,立刻也觉到被变生不测的情形吓昏了,不赶紧看守差事,追缉刺客等什么!
忽啦的立刻散开,由席统领分派一面调集帐外的小队子进帐,看守差事,一面令周得功传令阖营搜查刺客。
这一来大营里立时骚动起来,大帐中这群如狼如虎的小队子,是两人看守一股差事,两柄鬼头刀交错着搁在杨文焕等脖子上。
杨文焕等对于这种意外的变故也是十分惊骇,唯有华云峰看的明白,见恩师现身示警,自己当时意欲断锁随着师傅逃走,不料师傅匆遽间仍是示意阻止,不准妄动,华云峰虽不以为然.可是师门规戒至严,虽是受些折磨,也不敢违背师命,华云峰原本向吴剥皮盛气顶撞,已经站起来的,乘着师傅摘了吴剥皮的顶戴,用“一鹤冲天”的轻功提纵术,腾身而起的当儿,自己反倒跪下,及至见吴提督吓了个发昏,把适才凌虐杨叔父的凶暴尽敛,阖帐中的将官,只知道趋奉军门大人,竟不知立刻追赶刺客,一群酒囊饭袋惶惑的神情,十分好笑,反是一名把总,不等吩咐,暗呼同伴拔刀看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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