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讷讷道:“他在这瓶子里,不会有事么。”
华夙慢腾腾堵上木塞,淡声道:“他在这光天化日下游荡才会有事,这瓶是能养魂的,若是他在瓶子里能多记起些事,我心一悦,到时便助他蹚过忘川,他就能转世投胎了。”
那瓶口的木塞堵得紧,也不知道瓶里的道士有未听见这番话。
容离心还悸悸着,小声道:“似乎已无别的事,我们下山么。”
华夙颔首,“不下山你还想这山上做什么。”
容离鞋尖一拐,踏出了这被倒腾得乱得废墟的道观,慢步往山下走,她现下心里烦,哪还敢拜托华夙吹一口气将她送下山。
这山路可不好走,来时未走过这山石路,现下左右不好下脚。铺在泥地上的山石高矮不一,且每一级离得甚远,走一步便叫人气喘吁吁的。
容离走得面色发白,暗暗朝华夙看了一眼,只见这鬼走得气定神闲。她顿了下来,扶着一侧的枯树小歇,“可若是那时洞衡君没有走,狼妖为何寻不到她。”
“她既然有这等修为,那躲一只狼妖又有何难。”华夙神色不悦,将铜钱随手抛远。
那铜钱叮一声撞上山时,引得容离的心也随之一震。
容离小声道:“后来洞衡君应当没有跟着丹璇一齐去祁安,若是跟着去了,她又怎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丹璇被欺负成那样。”
华夙似笑非笑,“你又不是洞衡君,你怎知她不会袖手旁观。”
容离哑口无言,半晌才闷声说:“洞衡君和丹璇一起那么久,总该……是有些情谊的吧。”
华夙轻嗤,“未必。”
容离讷讷道:“你又未见过她,怎好似很了解她的样子。”
华夙淡声道:“以她的修为,万不该流落在外做个散仙,外人偶然听闻她的事有何稀奇。”
她一顿,抬手撩起脸侧飞扬的碎发,直勾勾看着容离道:“你猜我为何能笃定她会袖手旁观?”
容离摇头。
华夙慢声道:“她修的是无情道。”
无情道。
乍一听,好似对什么都会无动于衷,世上再无什么人什么事能拨动她的心,即便成了仙,在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乐趣可言,修这无情道的,一日日的又是为的什么呢。
华夙面上神色难以捉摸,“世有有情法,亦有无情法,二者本同末离,走极者才会行之,不包容,且互斥,俱非长久之道。她修这无情法,可谓是自断前路,世上得道者十有七八是为了众生,为众生便不可有私情,却又不能无情,正如太上忘情,情在其中,不言而明。”
容离愣了一阵,琢磨着其中深意,忽又觉古怪,“可这洞衡君若当真修的是无情道,那她无心无情,世间少有什么事能将她左右,她又怎会……害你?”
山风呼啸而过,把容离刚绕到耳后的发又给吹乱了。
容离双目湿淋淋的,好似雨过的天,澄净一片。
华夙笑了,“这倒是问住我了,可确实是她助了慎渡,难不成还能是旁人逼她的,谁能逼得了她?”
“这其中……”容离轻着声,风呜咽而过时,险些将她的声音给淹没了,“许是有什么误会。”
华夙鼻间轻呵,未说话,将黑袍一挽,半掩在底下的五指一收,山风瞬被召来,和沉黑鬼气一同裹上的容离的身,将她带下了山。
容离闭起了眼,不敢看,省得一睁开就瞧见万丈高的悬崖峭壁。
瞬息,脚落平地。
容离再睁开眼时,又回到皇城单家,她正好端端地在房中站着。
华夙在边上转了一下手腕,把袖口里放着的瓷瓶拿了出来,像是要把瓶中的魂摇晕一般,漫不经心地晃了一下。
容离虽已站在了房中,可身子还如浮在半空,略微趔趄了一下,扶住了桌才站稳身。她道:“如此说来,我娘莫非也是从洞溟潭来的,可她……不是个凡人么。”
华夙把瓷瓶揣好,“丹璇只有半魂,寻常人半魂可转不了世。她能做到如此,便不是寻常凡人。”
容离自然记得丹璇的魂有多么单薄,她讷讷道:“许是她余下半魂被吃了呢。”
“洞衡君吃的?那她早该魂飞魄散了。”华夙道。
容离没吭声,依旧想为丹璇讨个说法,那时在客栈里所见,丹璇生前当是多么温雅,哪像是会帮着洞衡君一块儿害华夙的。
华夙又道:“我现下觉得,丹璇许是亲手劈开了自己魂,再混入轮回道,但她为何要这么做,我尚还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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