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前一天下午,我记得是个星期三,天气特别闷。我在宿舍睡觉,茸过来找我。她已经知道了我要走,知道我要跟慈禧结婚,倒也没说什么。我对她有那么一点抱歉,不过还好,毕竟跟她没有睡过。
我说明天就要走了,她说要带我去海边。说来也怪,我无比热爱生蚝,可是对生蚝的家乡——海,却没有什么兴趣。在深圳待了半年,我竟然连一次海边都没去过。
虽然说是她带我,但其实是我开的车——楚爷借给我的旧迈腾。车在沿海的盘山公路上走着,天渐渐就黑了下来,我才想起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有雷暴。
茸让我把车停在一处山崖旁,打开车门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狂风夹杂着水汽,还有大海的咸味,劈头盖脸就往人脸上砸。
我们站在悬崖上,脚下100米是嶙峋怪石,惊涛拍浪。茸主动拉起我的手,感觉同样很怪,就和第一次在电影院接吻时一样。
她低头看着海面,说:“可惜了。”
风刮得那么大,她说的每一个字,我却听得很清楚。
我大声嚷道:“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茸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用力拉,竟然拉不动,就像她在悬崖旁生根了。虽然是运动员,但毕竟是个女孩,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此时周围狂风大作,天和海黑成了一片,像是有什么巨妖在渡劫。
联想起她平时奇怪的地方,我突然有些害怕——茸不会是什么妖怪变的吧?
比如说,她是一个生蚝精,因为我吃了太多生蚝,来替同类报仇了。
茸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记得我让你猜的吗?给你个提示,什么东西耳朵上有两只角?”
我皱着眉头:“鹿,鹿茸。”
她摇头道:“很接近,不过错了。”
茸紧紧握着我的手:“老蛇,你可以跟我回去的,现在也不晚。你的本命是一条大蛟,因为触犯天条,被贬为凡人。如今天逢雷雨,跟我跳下去,我带你化龙。”
我目瞪口呆,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鬼。
茸朝我一笑,表情却很忧伤:“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了,我先跳,你随意。”
然后她松开我的手,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转身朝海里跳去。
我大惊失色,山崖下都是尖锐锋利的黑色礁石,就算她是游泳运动员,这么跳下去也必死无疑。想起来该拉住她时,茸已经跌落到黑漆漆的海水里。
我蹲在悬崖上,探头往外望,不知该先爬下去,还是该先打电话报警。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墨汁一般的海水里,突然闪烁起点点金光,就像是洒落在墨迹上的金箔。金光荡漾着,慢慢晕染开,光芒越来越盛,看得出有什么东西,正从水底深处,慢慢浮上水面。
狂风化作悠扬的箫声,那巨物从海中跃出,赫然是一条金光四射的龙。
龙从海里出来之后,在我头顶盘旋片刻,便飞升而上,隐没在黑压压的雷雨云里。瞬时间,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了下来,照亮了整个天地。
关于这件奇遇,我有三个猜测。
最合乎情理的是前一天我喝多了,在宿舍做了个怪梦。另一个是事情前半段是真的,茸真的跳海了,但我无法接受她在我眼前自杀,所以编造了这么一个故事,来麻痹自己的良心。最荒谬的想法是,这件事真的发生过,而且,从头到尾都是真的。
从古至今,天地间那么多荒谬的事,也不差这一件,所以也还说得过去。
无论如何,茸是真的失踪了,我找不到她,楚爷也找不到她。
我回了北京,跟慈禧筹备着婚礼。结婚比高考还可怕,忙得人几乎虚脱,偶尔有空闲的时候,我会想,或许我的本命,真的是一条蛟,而且有机会晋升成龙。无论如何,我还是比较适应人类的形态,蛟也好龙也好,哪怕生蚝管够,都没有啤酒喝吧。
喜宴的那天,我被乱七八糟的朋友们灌得半死,躲在厕所里抽烟。手机的网易新闻里,说广东沿海某地,从天而降了无数的生蚝,砸花了十几辆车,还有几个倒霉的路人。科学家解释说是突发的海上龙卷风,席卷了养殖场的生蚝席,然后又从空中落下。
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不是我说你,茸,人不来,还随什么份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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