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太监轮番呼唤,但此时站在怪石之上的平郡王却什么都听不见。
他看着冰封的湖面,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方才嘉真长公主的话,心想是啊,我二十余年为王为子为兄皆一无是处,上不能安邦定国,下不能修身齐家,寡母非但不能安心颐养天年,到头来还要替我四处奔走,就连小几岁的妹妹都能看透,可怜我却一直自以为是,自以为乐……
我生来锦衣玉食,向来所求应有尽有,可皇兄文治武功,皇妹和亲定边,唯独我一事无成。
皇叔在世时虽未出仕,但他老人家文采斐然,又平易近人乐善好施,当世大儒都交口称赞,所以在他去世后,无数朝臣、文人和普通百姓都自发出来送葬,绵延数十里,哭声不绝。
同享王爵,那么我呢?像我这样的无用之人,反而死了,大家才能松口气吧!
不,或许并不会,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记得有自己这么个人……
“七叔,你在干嘛呀?”一道童声忽自后方响起,在这冰天雪地中宛如柔嫩绿芽一般吸引了平郡王的注意力。
他回头一看,发现是自己那行五的侄儿。
天气冷,小孩子被厚重的皮袄裹成圆球,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从毛领之中探出来,正满眼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像极了寒冬雪地里一只纯净的小鹿。
见平郡王不作声,五皇子就以为他站在那里看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便也踩着小碎步朝这边走来。
雪大路滑,而湖边为了追求自然的意境还故意搭配了许多乱石,被大雪覆盖之后很难发现,五皇子一不留神踩到石边,闷声不吭就脸朝下栽去。
众随从都拼命往前扑时,却见一个人已经抢在所有人之前扑到地上,险而又险地将五皇子接在怀中,而他自己的后背却垫在底下的碎石层上,疼得闷哼出声。
众人回过神来,全都“殿下”、“王爷”的乱喊一气。
平郡王搂着五皇子挣扎着坐起来,“喊什么,本王还没死呢!”
又低头去看侄儿,“可摔伤了?有没有哪里痛?”
五皇子摇摇头,小心翼翼地问:“七叔,你是不是好痛啊?”
平郡王伸手抓过两人跌落在一旁的棉帽,拍了拍雪后才给五皇子扣上,“我是大人,没事。”
说罢,提着小孩儿、扶着太监们的时候站起来。
被五皇子这么一打岔,他突然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好了。
总不好在孩子眼皮底下寻死,既然如此,那就出宫换个清净地方。自己生前总给别人添麻烦,好歹死后别再被人戳脊梁骨……
“谢谢七叔。”五皇子忽然朝他做了个揖。
已经走出去两步的平郡王突然愣了。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除了打赏下人后得到的例行谢恩,这竟是自己活了这么多年来听到的第一声谢。
有一股陌生而奇特的滋味从心底涌出,宛如扎根生长的藤蔓迅速发芽抽枝,蔓延向四肢百骸,令他沁出淡淡的喜悦,以及巨大的惶恐和无措。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
“不,你不要谢我,我,”平郡王慌乱地朝五皇子摆手,“我是个坏人。”
五皇子眨了眨眼睛,忽走上近前仰头看着他,“可七叔刚才救了我呀。”
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平郡王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太纯净,仿佛能把人灼伤。
“我,”他难堪地别开脸,眼神慌乱,“我是个废物,活了二十多年都没做什么正经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样不堪的过往摊开在一个几岁的孩子面前,可转念一想,自己既然已经决定寻死,还有什么不能说呢?
五皇子睁大眼睛,“那你没有好好读书哦?”
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认真读书真是天大的事。
平郡王羞愧地摇了摇头。
五皇子又问:“那你能带兵打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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