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阑儿立在院墙之外,蹙着眉头,神情有些踌躇烦躁,不知在为什么纠结,他下个月便满了十七岁,已不再是半大的小毛孩儿,而是一个浑身散发着英锐之气的少年。
突然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从南照殿里传出,阑阑儿闻声心念一动,便放下了锁在眉间不郁的神色,而此刻,有一物从他的袖子里窜出来,跳到他的胸前,原来是一只毛皮黑亮的貂儿。
看着有些躁动的黑貂,阑阑儿脸上露出了一丝暖意,道:“你听,是她,哎……”
最后那一声叹息,从一个他这样朝气蓬勃的少年嘴里发出,竟意外的惆怅难言,他一把抓住貂儿,放到自己肩膀上,然后后退几步,箭步上前,借着冲力一跃翻过墙去。
待他稳稳的落在地上,先是四周环顾一番,然后才顺着笛声去寻那吹着断肠曲的人。
阑阑儿如今也通些音律,他第一次听见她的笛声,只是觉得莫名的忧伤,而现在,却能轻易的感受到,那飘荡的曲调里销魂噬骨的伤痛。
不懂得时候,就想弄明白,越明白就越是迷惑,就像他一直都很迷惑,那样清冷的人,为什么会吹出这样的曲调,他也很迷惑,为什么他的父汗一定要如此执着的将不属于这里的人禁锢在身边。
父汗,你可知道,你快把她逼死了,若是你舍不得不爱她,又为何舍得让她慢慢死去?
穿过小树林,拨开遮挡他视线的最后一根树枝,他看到有一女子倚在廊下,一双素手托着一根玉笛横在唇下。
落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纤柔的背影,那人不过是背对着他,并未看到他来了,依旧专心的吹奏。
阑阑儿又上前了几步,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此时日头西落,阳光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和身后的那片树林连在了一起。
他肩膀上的那只貂儿此刻突然窜了出去,跑到吹笛人那里,毫不生疏的攀爬到了那人的膝盖上。
那人见到窜出来的貂儿,有些惊讶,便止住了笛音,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黑貂滑顺的皮毛。
“嘿,是我,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吧?”阑阑儿压低声音道,从她被幽禁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她了。
那人也没回头,但她心里却清楚必然是阑阑儿,她一边用手轻一下重一下的给黑貂顺毛,一边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的声音很轻,说话间微微有些无力的感觉,就好像刚刚的吹奏花去了她很大的精力一样,这样她显得非常脆弱。
可是,她本不该这般脆弱,她的风骨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骄傲和倔强,有时甚至是锋芒尽出,阑阑儿知道,她之所以会如此,乃因数月前,她曾生过一场大病,险些害了性命,后来查出来,是中了毒,他的父汗雷霆大怒,那一阵因此死了好些人,隐隐约约他听到此事与他的舅舅马祜刺有关,虽然最后父汗找到了解药,她捡回来一命,但是健康还是受损,伤了元气。
“我溜进来的,这里守备不是很严。”阑阑儿道
“溜进来?”那人闻言一愣,不禁轻笑,道:“你当真以为这里守备真的不严么?”
王珍怀抱着貂儿站了起来……
……
她,背负着倾国公主之名的王珍,从大政朝回来之后,她所驻进的南照殿的大门,就向四方大开了,而上门的第一位客人,便是突然对南原文化感了兴趣的阑阑儿。
阑阑儿年纪越大,便越对外面的世界好奇,他对南原的了解只是道听途说,因此心里总有些疑问之处,某次他突发奇想,不如找那位大政朝来的公主贵妃问问?
他是但凡想到,便会去做的性子,于是就这样来到了南照殿,也就这样与王珍结识了。
王珍虽然待人冷清,这回却意外对这位大王子有几分和气,阑阑儿便觉着她也不算太难相处,后来一来二去,他就和她相熟了,随着相交越深,他便越对她刮目相看。
王珍受世家之风熏陶,言谈举止自有让人心生向往的风雅,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皆能,也让阑阑儿对她高看一等,大域不比南原,女子可没有这般讲究,莫说学这些东西,便是能识字也能称得上有才了。
王珍历经三国也算有些见识,自小又喜欢看些杂书,所知所闻自然比比没出过远门的阑阑儿广博得多。她用她独特方式和语言让阑阑儿了解外面的世界。
南原两国,一脉而生,习礼仪,识教义。那里有源远流长的历史,每一页都记载着惊心动魄的过去;那里有与大域迥异的风景,青山与绿水环抱相依,孤鹜与艳霞比翼齐飞;那里有繁华的城镇,日落西山夜幕降临,亦能灯火通明照亮天际,偶有佳节庙会,更是热闹非常,无数才子佳人,便是在那时串流不息的人群里,开始了最初的相遇;那里的人们衣着穿戴着轻盈飘逸衣裳,举止风度翩翩,言辞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
……
她告诉了他许多事,比如,因为地域不同的原因,南原许多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风俗习惯,和妙趣横生的人文风情,还有许多的美妙动人的传说……
经不住他的追问,她细细的将她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描叙出来,她的言语富有强烈的吸引力,当说到让她高兴地或者伤心地,或者遗憾的,或者神往的地方,她提及的那些感悟,每每也能将他影响触动,与她同忧同喜,与她说话是那么有趣,以致到了日落天边他都舍不得离去。
在漫谈中,她的某些思想一点一滴渗透进他的思想里,她让他相信他,他一贯崇尚的武力,所能征服的东西是有限的,而人的心,才是最最难以征服的。
——也许,你能让别人服从你,可是怎么让别人真心的认同你呢?杀戮吗?如果世上所有人都不能认同你,你就要杀光所有人吗?
——南原人不止是只会买弄风雅,纵观他们的历史,何尝不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可是最后能胜利的却是什么人?却是得人心者。得人心不是得到某一个或者某一些人的效忠,而是得到天下大多数人的人心,得到天下大多数人的效忠。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那些抛头颅,撒热血的将士,马革裹尸,黄沙埋骨亦是无怨无悔,他们的赤胆豪情足以撼天动地名留青史,后人洒泪作下无数的诗篇祭奠他们……可是,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做到这个地步,是什么在支持着他们的信念呢?就只是维护某个人的利益或者只是为了一个人想要稳固他的皇位吗?
——人心的走向,才是大势所趋,人的心,是世上最为复杂狡猾,亦是最为壮烈激荡的东西……
她没有让他认同什么,却让他不禁从自己没有考虑过的角度去思索,当然,她也不总是言辞那么铿锵,她多数时候,仍然是很淡然的,只是他现在明白了,她的淡然只是因为,她的内心早就将一切都看透了。
诗词歌赋,却是他主动向她请教的,父汗曾找人教过他南原文化,可是他不爱学,马马虎虎学会习南原的文字,诗词却是看都嫌累的,如今却不知为什么,很想弄清楚那些诗词里面的意思。
王珍说她对诗词造诣也不深,但是有一些让她铭记的诗篇,倒可以与他一同回味一番,于是她提笔写出,逐字逐句与他参透,他便如拨云见日一般,眼前浮现出了她描叙的意境,果真令人茫然所思回味无穷。
其间,他还请王珍教他吹笛子,因为他觉得她吹得很好听,尤其是那种迎风而立,几乎不把万物放在眼里的姿态,让他觉得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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