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的日子反而更忙碌,久病缠身的父亲开始有些厌倦了医药,竟然犯起小孩脾气,我每天发挥职业特长,连哄带吓地让他坚持治病,可油尽就会灯枯,相依为命的老父亲,也总有该离开的一天。
“小柔,你这一辈子,难道不后悔?”推开我递过去的碗,爸爸眯缝着眼问我。
我固执地把蛋羹喂进他嘴里,摇着头说:“爸爸,后悔没有,要说遗憾是有一些,妈妈一直到她走都没有谅解我。”
“你妈妈,她是太心疼你了,小柔,做父母的看着女儿这样过一辈子,心里觉得多失败,你是体会不了的。”爸爸没有很悲戚,只是看着我,试图看透我。
“爸爸,我体会得了。不是我不想给你们解释,只是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说的通。我这里有一本书,如果爸爸有心情就看看,我给你们的解释都在里面。我走到今天,就只是这样一本书,不求别人明白,因为根本没有结局。”我拿出那本《怡殇》递给他,收起碗筷走出去。
从那天起,爸爸每天都在翻看那本书,他看得很认真,有时甚至一字字一句句地在嘴里反复咀嚼,一直看到重阳节过,翻完最后一页的当晚,他就去世了。我在他和妈妈合葬的墓碑前烧掉了那本书,我说:“爸爸,您记性不好,故事肯定讲不全,书给您,替我帮妈妈了解。”
金秋十月,是天气开始转冷的时候,风很干,即使是在离河水不远的地方也刮得脸生疼。我独自一人站在云溪水峪的三里神道上,夕阳血滴般的光彩浸染着我,渗透灵魂。
胤祥的神道碑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已经被围上栏杆,我在栏杆外的石头上坐下,对着那记载凝重辉煌的碑刻浅吟低唱:
连就连哎。。。。。。
我俩结交定百年哎。。。。。。
哪个九十七岁死呀哈奈何桥上等三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呀,奈何桥上,等三年。。。。。。
作了个举杯的动作,我笑着说:“今儿个,给爷贺寿了,虽说什么都没预备,到底是个意思,何况爷也不一定看得见。胤祥,你相信么?我居然在这里过了三十年,三十年啊!老天真是一点都不体谅,我规规矩矩在那里生活了那么久,连一个任性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改变了自己的生死,老天就给了我另一个生死的尴尬,三十年的茫然,我还给历史了!这一次还要怎么样,终究,我的钟转足了三十年,我的路什么时候走绝呢?”
“三十年跟三百年比,哪一个长呢?”沉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顿时僵在当场,这个声音在我脑海里盘旋了几辈子,现在竟然是这样真实地响起!我惊喜着,却不敢回头,我怕只要我一看,看到的就还是荒凉旷野。
“你这天下第一迷糊人,多咱能叫人放心呢。”这一次带了点笑意,同时,一只手伸到我眼前,“来,站起来。”
我迫不及待地顺着那手抬头看去,弯弯地笑眼映入眼帘,还是那么宽宽的额头,那样尊贵自信的表情。我犹豫着伸出手,指尖轻轻地碰触了一下,居然有真实的触感。在手被他握住的那一刻,我的心剧烈的疼痛起来,好像要冲破一层隔膜,才能完全真实在他面前。
捧着我的脸,他笑得很开怀:“好狠毒的女人,真得让我等了这么久?”
“我来过的,我以前来过的。”我急急地说着,“可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我还以为,你早就不在了。”
他拥着我像从前那样轻晃着,低低地笑:“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她一定能走回原处,哪里承想叫我这实心人这么傻等着。”
我也笑了:“可是真成了野鬼了,那我若是还走不回来呢?”
胤祥用额头抵着我的,看着我的眼睛说:“那就是再一个三百年,三千年,野鬼怕什么?总归不是孤魂就好,反正死生契阔,与子成悦。”
我低了头:“执子之手,与。。。。。。”
他打断我:“哎?这句不对景了。”
“怎么呢?”
他捉起我的手与他交握,指指我又指指他自己:“你觉得,我们现在还会老么?”
我会心颌首,偎进他怀里。额上落下一吻,没有温度,却带着无限柔情,我没有落下眼泪,却也早已泣不成声。
夕阳缓缓落下,我和他漫步在无边荒野里,听松涛阵阵,赏暮霭沈沈,结伴天地间,相看总不厌。我知道,怡殇的故事终于有了结局,一个可以抛却了尘世旧皮囊的束缚,永远无穷无尽的结局。
。。。。。。。
某报汛:昨日,在河北省涞水县水东村清代怡亲王陵寝遗址神道碑前,发现一具中年女尸。经法医鉴定系心脏破裂猝死。警方由该女所携带证件查明身份如下;请相关知情人尽快与涞水警方联系:
死者王雅柔,女,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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