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才到窖茯苓的地里转了转。大家都在议论,说孙四海的茯苓丰收了,地上裂了好些半寸宽的缝,一定是底下的茯苓太大,涨开的。孙四海笑眯眯地说,头三年自己种的茯苓都跑了香,这一次就当是对上一次的补偿吧。张英才不明白什么是跑了香。孙四海告诉他,茯苓这东西怪得很,三年前在这儿下的香木菌种,三年后挖开一看,香木倒是烂得很好,一个茯苓也找不到,而离得很远的地方,会无缘无故地长出一窖茯苓来,这是因为香跑到那儿去了,有时候,香会翻过山头,跑到山背后去的。张英才不信,认为这是迷信。大家立即对他不满,埋头挖沟不再说话。
张英才觉得没趣,便走到余校长的红芋地里。几个大人在前面挥锄猛挖。十几个小学生跟在身后,见到锄头翻出红芋来,就围上去抢,然后送到地边的箩筐里。红芋的确没种好,又挖早了,最大的也大不过拳头。余校长说,反正长不大了,早点挖还可以多种一季白菜。张英才看见小学生翘着屁股趴在那里折腾,开始心里直发笑,后来见到他们脸上黏着鼻涕和泥土,头发上尽是枯死的红芋叶,想到余校长将要像洗红芋一样把他们一个个洗干净,就喊道:“同学们别闹,要注意卫生,注意安全。”
余校长不依他,反而说:“让他们闹去,难得这么快活。泥巴人儿更可爱。”
余校长用手将红芋一拧,上面沾的大部分泥土就掉了,送到嘴边一口咬掉半截,直说鲜甜嫩腻。还叫张英才也来一个。张英才拿了一个要去溪边洗,余校长说:“不用洗,洗了不鲜,有白水气味。”他装作没听见。依然去了溪边。将红芋洗干净后,他不好再回去,只有回屋烧火做饭。
走到操场中间,听见有学生叫张老师,一看是叶碧秋。
“你怎么没回家?”
“我小姨就住在下面村里,我爸让我上她家去,为张老师要点青菜炒着吃。”说着,就将半篮子青菜递到他面前。
张英才生气了:“我是一个人吃全家人不饿,不像余校长,要管二十个人的伙食,怎么会要你去帮我讨吃的呢?”
叶碧秋嘟哝着说了句什么,脸上很不高兴。
张英才换个口气说:“这次就算了,以后就别再自作聪明了。”叶碧秋忙放下菜篮,转身欲走。张英才拉着她的手说:“你帮我一个忙,问问余志,他知不知道是谁弄断了凤凰琴的琴弦。”
见叶碧秋点了头,张英才就送她回小姨家。
进村后才弄清楚。叶碧秋的小姨就住在邓有米的隔壁。
邓有米见到后,又要留张英才吃晚饭,张英才只好谎称已吃过饭。往回走时,张英才记起叶碧秋刚才走路时款款的样子,很像那个给他写信的女同学姚燕。他不由得有些担心,父亲会不会将给姚燕的信弄丢。随后又想,可惜叶碧秋比姚燕小许多。如此想来想去,他仿佛记起来,刚才拉住叶碧秋,要她找余志探听是谁弄断了凤凰琴的琴弦时,那只暖暖的小手,在自己的掌心里柔柔地抖了几下。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一个星期下来,学校里的日常事务就熟悉了。每日几件旧事,做起来寂寞得很。凤凰琴断弦一事,便成了真正的大事件。等了几个星期,叶碧秋不仅没来汇报情况,反而老躲着他,一放学就往家里跑。这天下午,张英才让邓有米一上课就宣布,放学之后,让叶碧秋到办公室见他。
放学时,叶碧秋果然不敢抢着跑了。
张英才问:“你问过余志没有?”
叶碧秋说:“问过,他说是他干的,还要我来告诉你。”
张英才说:“那你怎么迟迟不说?”
叶碧秋说:“他晓得我是你派来的汉奸特务。我要是说了,就真的成了汉奸特务。”
张英才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说?”
叶碧秋说:“是你要我说,不是我要说的——二者完全不一样!”
张英才被叶碧秋后面的话说愣了。这是他来界岭小学后,所听到的最有文明含量的一句话。当然,他所感受的文明,多半来自每天都要翻开来看一看的《小城里的年轻人》。他很想问叶碧秋看过这本小说没有,或者问她想不想看这本小说。
张英才回过神来:“我不相信是余志干的。”
叶碧秋说:“我也不相信,余志尽冒充英雄。”
张英才说:“那你再去问问他。”
叶碧秋说:“我不敢再问了。三年级时,他说他吃了蚯蚓,我刚说不信,他就当面捉了一条蚯蚓吃下去。”
眼看谈不妥,张英才只好让叶碧秋走了。
6
周末下午的降旗仪式举行得早一些,因为全体老师都要出动,送那些在余校长家寄宿的学生回家。举行降旗仪式时,全校的学生都参加了,由于太阳还很高,天空还很灿烂,邓有米和孙四海的笛子,吹不出黄昏时的那种深情,气氛也就没有往日的肃穆。仪式结束后,邓有米、孙四海和余校长各带一个路队,往不同方向走。学生一走,学校里就变得特别冷清,就像一座没有香客的大庙,寂寞得人。
余校长总说张英才路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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