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娃的脖子窘得要发粗,“真把人急死了,”他的手没有地方放,“秀英!我这样叫,对吗?娘烧了好多香,直跪在供案前不起来,叫你你不答应,推你你也不动。病得好怕人,你只是昏迷不醒,哭一阵,说一阵,听不清你嘟囔些什么……”
一盏油灯放在窗台上,火焰不住跳跃,山风从谷底卷起,掠过茅屋,发出刺耳的怪响。秀英靠着床栏,脸上没有表情。圆娃像一头跌到牛奶缸里的老鼠,大吃一惊以后,简直不知道如何消受是好了。
“看,”圆娃自顾形惭说,“我是一个粗人!”
她从被窝里伸出纤手,轻轻地把他那双粗糙而有力的巨掌握住,他局促得浑身发抖。
“圆娃,”她温柔地说,“我们是夫妻,上天安排的,不是吗?什么配得上,配不上,这些都不用提了。明天,我拿几个钱,去买点纸,买点布,把房子布置一下,换一张床。被子,褥子,你穿的衣服,老娘穿的衣服,都买新的吧!不过,记住,千万记住,不要跟外边人讲我的事,你要讲,我就走了!”
“你别走呀!”圆娃发急说,“你叫我怎么我就怎么!”
“那好了,我知道你是老实人!”
夜深了,圆娃的血液在澎湃循环,山径上的恐怖完全遗忘到脑后,是福呢,还是祸呢,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她已经躺下,面朝着墙,似乎睡熟了。圆娃还有点疑心是梦,用指甲掐一下脸上的肉,竟然发痛,明明不是梦呀!他脱下鞋,唤了一声,她没有答话。——他万分小心地掀开被子,雪白的大腿露出来了,他心里更是跳得厉害,迟疑了一会,终于大着胆子,笨手笨脚地钻了进去。
鸿沟4
四个月后,秀英生下一个白胖男孩,可怕的剧烈阵痛,更增加她对孩子的疼爱,小嘴噙着她那细嫩的乳头,人生的温暖润泽了她的全身。
可是,第二天夜里,孩子忽然发起高烧,不再吃奶了,哭声也渐渐低下去,只有三天光景,竟夭亡在妈妈怀里。她俯在枕头上哭,哭到两眼枯干,然后叫圆娃把小尸体安葬在茅屋后面,仔细堆成一·黄土。
朝阳爬上山头,她呆呆地一个人枯坐着。现在的茅屋已经焕然一新,丝质的蚊帐,漂白的被褥,发亮的桌椅,整齐,清洁,窗台上堆满了书报杂志。
“啊!”瞥见圆娃进来,她说,“你去重庆给我买点书吧!”
“你开单子好了,还是那个昌糊馆?”
“商务印书馆,你怎么老搞不清。”
“可是我知道地点,”圆娃不好意思地赔笑说,“你不要写得太草了,人家不认识,叫我空跑路。”
“我今天写清楚点,记着,再买一份报!”她开书单。
“识字的人真好,”圆娃羡慕说,“我晓得你的学问够大的。”
“你怎么晓得?”
“昌糊馆那个幺师问我给谁买?——我去给你买五六次了,他们都认得我,我说给我老婆买的,他们几乎笑掉了牙,硬不信说:买书这个人,哼,至少也是个大学生。我也不理他们,只是,你是不是大学生?大学生还得了……”
“不要喷唾沫了,快去刷刷牙!”
“早刷了,不信,你闻闻臭不臭?”
“好吧,”她把钱给他,双手攀着他的脖子,“来,亲亲嘴!”
“好,”圆娃慌忙挣开说,“大白天干这事,真丑……”
她感到一阵无趣,退到床沿躺下,望着圆娃的背影在门外消失,禁不住叹一口气。天正是热的时候,她机械地拉了一把扇子摇着,陷于沉思。
傍晚,圆娃气喘喘地跑回来。
“好消息,”他叫,把书报扔到床上,“听说日本鬼子递降表了,天下马上太平了,家家户户都放鞭炮,好不热闹。我碰见苗树娃,那个卖担担面的,他说咱们木耳场要耍龙灯,叫我掌龙头,嘿!从前他们看不起我,摸都不教我摸呢……”
秀英急急把报纸打开,真的是日本投降!漫长的八年岁月,恩恩怨怨,今天面临到结束的时候了,她咬着嘴唇,埋头仔细地读着,心里很乱。
“圆娃,”最后,她抬起头说,“你去给我买一张邮票!”
“什么是邮票?”
“你到村里邮政代办所去买就可以了,四四方方的,有这么大,”她用手比划说,“邮票跟书一样,也是不还价的。”
圆娃兴头头地走了,秀英像浮雕似的对着窗户发怔,手里虽还摇着扇子,不过心已早不在焉了。她不断皱起眉头,很是激动,几个月来第一次的激动,她仿佛望见崖上的山径,也仿佛望见那滚滚的长江……
老娘首先发现秀英的心神不宁。
“圆娃,”在背后,她警告她儿子说,“你看出没有,媳妇变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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