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阳光黯淡,路灯亮起,贴心的丈夫在厨房收拾碗盘,留给他们叙旧的空间。虞诚和习齐坐在家里的木桌前,维持多年的习惯,他翻开上次去旅途中拍摄洗出来的相片,细细的讲述旅途所见所闻,习齐半瞇着眼,很安静,静到近乎透明。
虞诚不知怎地停下嘴边的话,习齐没有动,没有反应,他似乎不在这样,也不在任何地方。
一时之间,气氛居然有些感伤。
虞诚点起一根菸,烟雾飘盪,神思迷惘。
「虞老师。」习齐静静地转过头,对着他不明显地笑,「新婚愉快。」
马的。虞诚心想,你这副表情我要是愉快得起来才有鬼。
不过话转到嘴里就变成:「回头合照我洗几张拿给你,不准弄丢,敢弄丢我就拿照片贴在你额头扮殭尸。」
「不会弄丢,我会把它夹在相簿里。」
虞诚在心理评估着眼前这人的状况,最后才下定决心坦白。
「有件事想跟你讨论。」
他从一本相簿里抽出一张图纸,上面是一个燃烧中的垃圾场,乌黑发皱的垃圾袋和鲜艳的火焰形成强烈对比,火型态紊乱而扭曲的笔触传达出异样的美感与疯狂。
「你还记得这张画吗?」
习齐一瞬间就被画里的氛围吸引。
「这是我前几年去疗养院探望你,你送给我的。」
习齐小心地摩挲大火边缘,指尖发烫。
「还有就是……今年艺大决定在明年初要举办剪刀上的蘑菇这齣舞台剧的十週年公演。」
习齐似是沉浸在画中的世界,表情未变,恍若未闻。
「负责人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他前几个礼拜来找我商量着齣戏。聊天过程中我曾把这幅画拿给他看,回头他跟我说,想以这幅画为基底,当作最后一场戏的背景。他拜託我来问你愿不愿意。」
习齐沉默不语。
虞诚轻声唤回他思绪,「习齐,无论你怎么决定都没关係。」
「都可以。」他的目光黏着角落一搓火焰,「都可以。」
习齐记得在疗养院的时光里,虞诚是仅次于肖桓和习斋之外最常来探望他的人。很久之前他有个开朗的大学好友也很常来,只是后来去美国发展音乐后见面机会大减,最后彻底断去联系。
这世界上的人除非有强烈的连结或生活交集,否则大多会因为各自忙碌、岁月消磨而渐行渐远,对普通人来说是常态,对生病的人来说更容易如此,因为活在剧本世界中的ivy无法交流,无法產生情感上的连结,谁都与他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而虞诚在那副张扬不羈、惊世骇俗的外壳下,无声地坚持多年,包容他的脆弱与怪异,不愿从习齐的世界中离去。
每一次出现他总会带上一本相簿,分享旅行途中的见闻。习齐记得有一回ivy为了感谢这个温暖的陌生人,于是在他幻想的花园中採下顏色最鲜丽的蘑菇送给他。而虞诚注视ivy的笑容良久,他接过回礼时长久以来不可一世的眉眼却软了下来。疯癲的ivy不知眼泪为何物,他只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位先生嘴里讲的不是「谢谢」而是「对不起」。
多年后的今天,伴着天边愈发黯去的阳光,鼻间淡淡的菸味,习齐静静听着虞诚细说起剪刀上的蘑菇这部戏十周年的准备细节,从选角到场景变换到台词微调。
逝去的生命不再回来,当初呕心沥血的故事从褪色的往事中轻叩额角,物是人非,舞台上的演员变成听故事的观眾,大火焚尽之后的幽冷,既悲又慌。
习齐的表情太过漠然,犹如灵魂失了一角。
虞诚又点起一支菸,他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压在心头多年的苦涩在嘴里层层加叠,终是藏不住。
「有时候……」他哑声道,「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选择这齣剧,如果我选中的ivy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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