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远的地方有一具象黄色大钢琴的图表柜,柜子里装满了零星的参考数据:大比例的地图、过时的名人录、旧旅行指南等。他咬着铅笔,拿起“证据”卷宗,踱步走向柜子,挑出一本华沙的电话簿,开始在一张纸上写名字。我的手!他心里有个声音尖叫着:我的手抖个不停,看看那些数字——醉了也不过如此!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叫茱莉的那个女孩端着托盘走过来,放了一杯咖啡在他桌上。他送给她一个飞吻。他再挑出另一册电话簿,大概是波森市的,放在第一本的旁边。艾德温由那扇门走进来时,他甚至不曾抬起头来。
“你的电话,先生。”他低声说。
“哦,去他的。”皮特埋首于电话簿里说着。“谁打来的?”
“外线,先生。口气非常粗鲁,大概是修车厂的人,提到你的车子,说是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你。”艾德温很高兴地说。
皮特正用双手捧着“证据”的卷宗,作出显然是在对照电话簿的样子,背对着莎儿的他,觉得自己的膝盖在裤管中大幅度地发抖。铅笔仍含在嘴里,走在前面的艾德温,为他开了旋转门,他看着档案,一边由门走出去。就像个该死的唱诗班男孩。他想。他等着雷电轰到他身上,等着莎儿像看到谋杀案似的大叫,超级情报员楚敦平突然追杀过来。但这些都没有发生。他觉得好多了;艾德温是我的同仁,我信任他。我们曾联手对抗杜黛娜,我可以行动。旋转门关上了。他走下四级阶梯,又看见艾德温,为他打开电话间的门。电话间下面的部分嵌着镶板,上半部则是玻璃。拿起话筒,他把卷宗放在他的脚下,听见孟德皑告诉他说他需要换个变速箱,这件工作要花掉他一百英镑。他们事先约好说这些话,是因为怕管理部门或任何人会窃听电话,皮特来回应付得很好。知道艾德温安然地回到他的柜台后面,像只老鹰一样的倾听。行了,他想着。我终于快得手了。他听到自己说:“那么,至少先到代理商那里去看看他们得要多久才能供应那鬼东西。你有他们的电话号码吗?”然后愤愤地说:“等一下。”
他半开了门,把话筒塞到背后,以免接下来的这一段话被录走。“艾德温,麻烦你把那个手提袋扔给我好吗?”
艾德温就像足球比赛场上的急救人员般,身手敏捷地把袋子拉出来。“好呀,古先生,要我替你拿什么吗,先生?”
“从那儿扔过来就行了,谢谢。”
手提袋被扔到电话间外的地板上。他弯下身,将它拉进来,拉开拉链。在他的衬衫及一叠报纸之间,放着三本封面颜色各异的假卷宗,一是浅黄色,一是绿色,还有一本粉红色的。他拿出粉红色假卷宗及住址簿,把“证据”的档案对调了过去。他拉上拉链。站起身,对孟德皑说了个电话号码——事实上,还的确有这个号码存在。他挂断电话,把手提袋交给艾德温,带着假卷宗回到阅览室。他在图表柜那里逗留了一会儿,翻阅另外几本电话簿,而后又带着假卷宗逛到大档案室。余志可又重复着他那例行的喜剧,先把洗衣篮拉出来,然后又推进去。
“皮特,帮帮忙好吧,我拉不动了。”
“等一下。”
把四三卷宗由原来放“证据”档案的格子内拿出来,放进假卷宗,再把四三卷宗放回原处,拿下架子上的绿色借阅单。邀天之幸,首演之夜就大为成功。他很想大声唱出:上帝在天堂,而我仍能够飞翔。
他把借阅单交还给莎儿。莎儿签过名后,将单子一如惯例地塞入投纸口中。今天稍后她会检查,只要档案在原位,便把盒子里的借阅单及存根联撕毁,于是即使聪明如莎儿,也记不得他曾到过四十号书架附近。他正想走回大档案室去帮余志可的忙时,发现他面对的是艾德比那双棕色而且极不友善的眼睛。
“皮特,”德比用他那口并不纯正的英语说:“很抱歉打扰你,但是我们发生了一点危机,叶普溪急于和你谈谈。你现在能来吗?真谢谢你。”到了门口,艾德温让他们出门时,他又说:“事实上,他想听你的意见。”他的声音带着一个正在往上爬的小人物的腔调。“他希望能请教你一点问题。”
皮特突然涌现了一个灵感,回头对艾德温说:“中午有班到布列斯顿的梭车。你替我打个电话给运输组,叫他们把我那件东西带过去,好吗?”
“好的,先生。”艾德温说:“好的。小心阶梯,先生。”
顺便替我祈祷吧,皮特想着。
第二十一章
“我们的影子外交部长”韩彼尔总这么称呼他。警卫们叫他“白雪公主”,因为他有一头白发。艾德比穿得就象个男性模特儿,但是他沉下肩膀,或抡起他的小拳头时,却是个毫无疑问的打手。跟着他走到四楼的走廊里——再度注意到那具咖啡供应机,还有石乐德不知在解释着什么的声音——皮特心想,基督,我们好象又回到瑞士的伯恩,正忙着那次鬼任务。
他有点想对德比说出他的想法,却又决定不说比较聪明。
无论何时他一想到德比,便不免会想到这回事:八年前在瑞士的时候,德比不过是个兼职的监视员,因窃听本领颇高而声誉日隆。皮特刚离开北非,回国待命中,因此“马戏团”征召他们两个人到伯恩去一趟,去阻碍两个利用瑞士人,把武器销售到不适当之处的比利时军火贩子。他们租下了目标隔壁的别墅,第二天晚上德比打开了一个接线盒,动了一些手脚,他们便可以窃听到那两个比利时人在电话中的谈话。皮特是上司,却兼跑腿,每天要跑两次,把对方的谈话录音,送到一辆用来当作交接信箱的旧车子去。德比又轻而易举地买通了当地的邮差,让邮差在送邮件给那两个比利时人以前,先让他过目:他也买通那个打扫房子的妇人,将一个无线电麦克风藏在比利时人最常聚谈的客厅中。他们常到舞厅去解闷,德比总是和那些最年轻的女孩子跳舞。偶尔也带一个回家过夜,早上她离去后,德比就打开窗子,好除去房里的气味。
他们就这样过了三个月,而皮特对德比却仍然和初次会晤时一样地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国籍为何。德比很势利,知道到哪些地方吃饭可以被人看见。他自行洗衣服,晚上还在他那头白发上罩上一个发罩。警察出其不意地突击别墅那天,皮特不得不跳墙逃走,然后发现德比却在比利华大饭店嚼着油炸点心,并看别人跳茶舞。他静听皮特说完该说的话,付过账单,先付小费给乐队领班,再给侍者领班小费后,一路领头穿过走廊和楼梯,到达他原来就藏好了逃亡用的车子及护照的地下修车厂。在修车厂里,以同样谨慎的态度吩咐他们开出账单。皮特心想,你若想匆忙逃出瑞士,大概都得先把账单付清。饭店的走廊似乎永无尽头,两旁的墙上镶着镜子,顶上的天花板又装有凡尔赛型的枝形吊灯,因此皮特并不仅跟在一个艾德比身后,而是跟在一大群艾德比后面往前走。
虽然通向叶普溪房间的狭窄木梯漆成暗绿色,而代替那些吊灯的也不过是个破旧的羊皮纸罩灯,这却使他又忆起当时的情景。
“要见局长。”德比严肃地对一个年轻的警卫说,后者自负地对他们点个头,放他们通行。在接待室里有四部灰色的打字机,打字机后各坐了一个戴着珍珠、着套装的灰发“妈妈”。她们对皮特点点头,对德比却无任何表示。普溪的门上挂了一块写着“有客”的牌子。门边放有一人高的衣柜式保险箱,全新的。皮特想不通这层地板怎么受得了那么大的压力。保险箱顶端,放有几瓶南非雪利酒,另有酒杯和盘子。星期二,他想起来了:伦敦总部非正式的午餐会议。
“告诉她们,我不接任何电话。”德比打开门时,普溪高声叫道。
“局长不接电话,小姐们。”德比尽心地说,为皮特按住打开的门。“我们要开会。”
一位“妈妈”说:“我们听见了。”
这是一场斗争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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