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信原思索着,“那是哪年冬天?朕只记得天寒地冻的,我们早早就洗漱上了罗汉床,拿厚被子一裹,挤在一处读书。朕身上伤口疼,你骗朕说专心读书,读书读得入迷,就能忘记身上的难受。朕便忍着疼,磕磕绊绊地读书,读到后半夜,结果还是疼。”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梅望舒想了好一阵,才依稀想起是有这段过往,失笑。
“陛下那时才十二三岁?身上不舒坦,晚上就闹得厉害,臣没法子,只得瞎哄着。原以为经义文章枯燥,陛下读着读着就能睡下了,没想到居然越读越精神,大半夜的跟臣坐而论道。”
两人隔着珠帘对笑了一会儿,洛信原又喃喃地道,“说来也怪,记得那时身上疼,具体怎么疼倒不怎么记得了,倒是记得两个人挤在一起挺暖的。”
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黑黝黝的眸光再度转过来,望向罗汉床。
梅望舒倏然意识到他在想什么,好气好笑之余,心底又升腾起几分细微的不安。
指尖用力,把被角往上拉扯,严严实实裹在身上。
“那时陛下年纪尚小,个子还没臣高,君臣挤在一处,当时不觉得怎么……如今偶尔思及往事,惶恐无地。陛下再提起当年的事,臣只有起身谢罪了。”
洛信原坐在书桌后,许久没说话。
最后笑了笑,“那时候君不似君,臣不似臣,反倒能毫无芥蒂地挤在一处;如今,朕只是提一提,雪卿便不自在了。罢了,你睡吧。”
梅望舒终于等到了这句,立刻把蟹壳青色的暖帐拉起,裹着被子一躺。
隔着朦胧帷帐,外间传来了天子沉稳的询问声,”雪卿在家里入睡,也是这样连发髻都不拆的?”
在家里当然是拆的。
每夜卸了冠,拆了发髻,才好放松地睡下,第二日早起,自然有嫣然帮她梳理妥当。
以前在宫中留宿,发髻偶尔睡散乱了,也会拆的。
但那时,主少国疑,危机重重,宫里不会有太多目光留意她这个臣下。
如今情势截然不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梅望舒委婉拒绝,“臣怕明日起身,发冠不整,君前失仪,不如就这样睡下——”
“怕什么,朕这里有的是梳头太监。”洛信原的眸子里仿佛跳跃着万千火焰,声音平淡道,“发髻拆了,睡得好些。”
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直接吩咐下来。
明明白白的不容拒绝。
梅望舒抬手摸了摸头顶的发髻。
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声。
陛下长大了。
临朝主政,君威日盛,习惯了乾坤独断,越来越容不下违逆心意的人和事。
对着文武重臣,谈论起朝堂政事,倒还能收敛心性,做出宽厚仁和、兼容并包的明君模样;
但对着身边近臣时,言行随意,天生的脾性终究还是暴露出来……
隔着影影绰绰的暖帐,帐子里的人听命拆开了发髻,满头乌发如瀑垂散而下。
原本就秀雅出尘的侧面轮廓,增添几分雌雄莫辩的美,更显得柔和起来。
东暖阁的门打开了。元宝端着托盘,轻手轻脚地奉进了汤药。
“梅学士,今晚的姜参汤还没用哪。”
梅望舒什么也没说,从帐子里伸手接过瓷盅,皱着眉喝尽,被呛得低低咳了一阵,又喝了半碗桂花蜜,重新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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