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喝了一会儿酒,谈兴更浓,就好象楼兰发生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天下的事情他们也知道一半一样,其中一个年龄稍大,长着两撇老鼠须的,眼中醉意醺然,他也着眼对同伴说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叫玄奘的和尚?”
他的同伴——一个身材稍有些胖的中年人拍了拍桌子,瞪着眼道:“你以为我是那种天天躲在家里陪老婆孩子的人么?楼兰王开的孟兰法会是最近京城里最轰动的事情,这个玄奘是现在楼兰王御前最红的人,这只怕三岁小孩都知道,我又怎么会不知?”
有老鼠须的那个人也瞪起了眼睛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道:“我当然知道你知道孟兰法会的事情,但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玄奘和尚已给楼兰王软禁在了王宫内,只怕转眼间便有杀身之祸,这件事只怕你不知道罢?”
老鼠须说完,得意洋洋地看着同伴。这句话他说得甚是大声,清清楚楚地便钻入了青衫少年的耳朵,青衫少年葛地一震,手中酒杯一下子停住不饮,当下凝神细听二人谈话。
同伴大惊,脸上忽地有了惊惶之色,他用力在老鼠须身上拍了一掌,低喝道:“你不要命了么?说话口无遮拦,快快低声些。”
老鼠须也不过是多灌了几两黄汤,此时经同伴提醒,酒也醒了好几分,心中也不由好生后悔。
但环视四周,似乎没有人注意他说话,这才略略放心,他压低声音轻笑道:“老弟说得不错,我当真糊涂该死,险起惹祸上身。”
同伴那人拍拍他肩,微笑道:“咱们谈天归谈天,说话可当真得注意。”但他忽地将身子倾近老鼠须,压低声音道:“老兄,玄奘法师这事倒底是怎么回事?做兄弟的这回可是全无耳闻——你会不会道听途说些小道消息?否则玄奘妙解经律,孟兰法会上舌辩群僧,说得楼兰王欢喜赞叹,怎地突然便成了阶下之囚?”
老鼠须恐惧之心尽去,脸上又现得色,他也压低声音道:“做哥哥的怎会胡说八道?这事可是千真万确,嘿嘿,你道做哥哥的怎么知晓的?”
老鼠须说到这里,故意要卖关子,同伴常常和他一块饮酒,知他脾气,此时须得出言求教,以助他谈兴,否则便不肯爽爽快快说出来。无奈只得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老鼠笑道:“我不是给你说过李四的女儿被选入公主作侍女了么?李四去探亲的时候他女儿亲口告诉他的,这事在宫中只怕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胖子笑道:“老兄,人家李四知道倒也罢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老鼠须得意地捋捋下颌稀疏的几根胡子,悠然道:“李四恰恰是我多年的老邻居,她女儿虽然嘱咐李四不要到处乱说,但李四又怎忍得住不把此事告诉我?”
胖子微笑道:“说得也是,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秘密能真正守得住,何况对李四这种人来说,又是这么有面子的秘密。”
老鼠须和胖子又干了一杯,笑道:“老弟说得是。”
胖子忽道:“老哥,楼兰王怎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玄奘法师是大唐高僧,他不是对玄奘法师甚为礼敬吗?又怎地将玄奘关了起来?”
这两人虽压低了声音说话,青衫少年内力却甚好,虽隔了张桌子,两人的话却是一字不漏地落入耳朵。
老鼠须叹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情天下帝王做得还少了么?怪只怪玄奘法师是个又老实又执拗的好和尚。”
胖子道:“哦?倒底是怎么回事?老兄你关子可也卖得够了。”
老鼠须叹道:“玄奘法师竟上表向楼兰王请求废了沙城争夺的敕令!这可触了楼兰王的大忌了。一次上表也倒罢了,他竟再三再四上表,说什么有道明君当为天下苍生解此不仁之酷令,竟在表中力陈君上的种种不是,那还有不惹得楼兰王大发脾气的道理吗?”
胖子一拍桌子道:“楼兰王最恨有人提起此事,数十年来,为了此事也不知有多少大臣掉了脑袋,近年来已无人敢提此事,玄奘法师不愧是道高僧,竟敢力谏君上!唉……可惜可惜!”
胖子说道这里神情甚是婉惜。
老鼠须也压低声音叹了口气道:“玄奘倒是个好和尚,只可惜太迂了一些,你想,若真是废了攻城的敕令,那可不断了楼兰王的财路吗?”
听到这里,那青衫少年眼中已是渐有怒火,沙城中亲历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却听胖子又问道:“不知楼兰王想把法师怎么样?”
老鼠须叹道:“这个就看法师造化了罢,你我二人又怎能得知?”
两人唏嘘一会儿,又互相劝酒,转了话题不再谈此事。
青衫少年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唤小二过来结帐去。他心里暗想:“这两人说的那玄奘法师想必就是我见到的那个说话做事都很有趣的和尚,嘿嘿,这么有趣的和尚世上本已不多,李笑天啊李笑天,你既遇上此事,又怎可撒手不管?”
这个面容落寞的少年,自然便是乍逢伤心情事的李笑天。
这几天他意气消沉,整日借酒浇愁,这时打定主意要救玄奘性命,不由精神一振。
已近三更了,大多数人都已进入了梦乡。
但这世上却还有很多人不能睡,也还有一些人睡不着。
楼兰王的寝宫外有很多侍卫来回巡查,他们便是属于不能够入睡的人。保障楼兰王的安全远比睡觉更为重要,楼兰王若有什么闪失,他们也许便会永远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他们的职责便是保证楼兰王能安安静静地入睡。有了这么多人的护卫,楼兰王本该睡得很香才是,但楼兰王的寝宫却依然亮着明亮的灯,楼兰王背着手,来回的踱着步,他的神情凝重,似是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他的面容也很憔悴,看来已是好几夜没有睡好了。
李笑天躲在寝宫的大梁上,他知道这寝宫的大梁一定不会有侍卫来巡查的,所以李笑天也放心得很。
但这大梁虽然安全,却未免有点太脏了,李笑天动一动,便有一些灰尘飞起,钻入李笑天鼻孔,害得他差点打了个喷嚏,幸好他拼力忍住了,否则只怕现在已像梁上的老鼠一样给追得四处乱窜了。
李笑天皱皱眉,不敢乱动,他选了一个最舒服的躺姿躺了下来,悄悄探了头,有点好奇地看着这个夜不能寐的一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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