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栖与沈拓在曹家消磨直至未时,醒过酒力,听外头敲锣打鼓一阵哄闹。
原来是何家请了一对舞狮,过石马桥至临水街,由一个假面人引着,一路跳跃翻滚施礼过去。后面缀了一群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拍手笑跳,几个顽童小跑着掏了细果子砸狮子头。舞狮的也逗趣,故意使个回首发威,吓得小童又叫又笑作鸟兽散,等舞狮的摇首摆尾走了,又呼啦围簇在后面。
曹二叉腿腆肚站在门口,拍手叫好,唤了伙计取了半吊钱,剪了绳,扬手就洒了出去,嚷道:“在门前多滚几个,讨个利市,多卖几口棺材。”
围观赶热闹里,有胆子大掏了个黄澄澄柑桔掷向曹二,骂道:“你个曹二郎,大年下不放好屁。”
沈拓眼尖一手捞过,破了皮递给了何栖,何栖接了又分了半个给他。
曹二险遭暗算,瞪了铜铃眼,笑骂道:“莫非你生死册上没名姓?蹬腿时不睡棺材?”
“该死该死,晦气晦气。”那人藏在人堆里直挥袖子,恨不得去千桃寺去去霉运。
又有和此人不睦,嚷道:“他怎的没名姓?姓猪名狗,小名尿泡……”他家娘子早伸手揪了耳朵不让生口业。
曹二乐得哈哈大笑。
舞狮见有赏钱也乐得在曹家门口多盘桓几刻,眨眼、上肩、踩踏十字步,引得众人挤成一团。曹二还拱手喜洋洋道:“承让、承让,今岁康泰,笑口常开。”倒似主家模样
何斗金坐了小舟,眼看自家请来的舞狮被曹家占了好大的一个便宜,跺脚道:“倒被曹二伯截了一段彩头去,回头定要讨大郎一碗酒吃。”
沈拓让何栖退进屋,丝毫不知无端一笔账记在了自己的身上,施翎将沈计扛在肩上,沈计抱了他的脑袋,两股战战,不放心道:“施大哥,莫要摔了我。”
施翎板着脸道:“哼,你能有多少的斤两?再来一个也不怕。”反说道,“你那臭脚别脏了我的衣衫。”
沈计鼓了腮帮道:“我穿的新鞋,鞋底都没沾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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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这边看热闹,齐氏却在李家盼得两眼发红。李货郎养了这些时日,勉强能够拄了拐棍起身,又见初一好日头,搬了绳椅坐在外头晒太阳。
齐氏依门而立,红红的裙,白白的脸,纤纤的腰,蹙蹙的眉。大李氏搂了孙男孙女坐了小马扎剥榛子,大大小小几个,头挨着头眼对着眼,犹如嗷嗷待哺的幼雀,只恐少了自己一口。
大李氏扫一眼李货郎,揪心旧年已过,晦气不消,还是不见大好的;再扫一眼齐氏,大年下丧个脸,倒似家里死了人,都是这妇人招来的横灾。暗骂几句,清清喉嗓,一口唾沫在地上,又脱鞋撇了去。
齐氏看大李氏这般腌臜,隐隐作呕。既想着避入屋中,又想守门口等沈拓与沈计来看她,等得脖子酸疼巷口也没见半个身影。鼻子一酸,自己拿针戳得指尖都是眼,费心劳力做了两件衣衫,两子狠心,竟连瞧不来瞧自己一眼。
李货郎躺得久了,瘦得尖了嘴,嘬了腮,抽了精气神,人也跟着酸刻起来。冷笑道:“你歇了心,沈都头可是得势的人,哪瞧得见你我?贵足哪肯沾这边地的泥灰?没得脏了鞋。”
齐氏掩嘴道:“李郎说得什么话?你心里不痛快,何必埋汰大郎小郎?我受了千般委屈,可有曾刻薄过谁?”
李货郎见她要哭,又见自家儿女确实收拾得干净,忙撑着拐杖拖着脚步陪起不是,说了一筐的好话才把齐氏哄得露出笑颜。
李货郎松口气,也笑道:“三娘年下不好掉泪,多笑才好。”
齐氏见他伏低做小,心里得意,抬眼看李货郎脸上支着的骨头,眨眨眼心道:李郎病了一场,倒似换了个人。又朝巷口望了几眼,暗下主意: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不信大郎小郎这般狠心,我做娘的上门,不让进院。
大李氏在旁眼皮翻得差点盖了眉毛,下唇挂得差点包了下巴,想找女儿诉苦,前后不见人影。
小李氏这种时节哪肯呆在家中,早打扮得花枝招展去会情郎。见了方山,二人寻个空屋,亲嘴摸脸,除了衣裳一场颠鸾倒凤,又听外头人声起伏,小李氏更是兴起,淫声浪语娇喘不已。
方山血脉偾张,恨不死在这妇人身上,一面动一面问:“阿李何时再嫁?”
小李氏一边叫一边道:“与山郎欢好,再不嫁的。”
方山道:“不如嫁了我?”
小李氏意乱情迷,抱了方山:“等山郎来娶哩。”
一个说得情真,一个说得意切,仿佛真是一对交颈雁、比目鱼。等得云歇雨收,先前的山盟海誓转眼即忘,一个道:阿李便是嫁了我仍找你。另一个道:山郎若是娶了也莫忘了我。
铁心要做一对野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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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拓与何栖看了舞狮,这才依依不舍别了曹家。路上纸屑铺地,河面飘红,酒肆脚店一串串彩灯垂挂,斜日有如溶金,密密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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