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翕向后倾靠在垫上,漫不经心道:“情爱于我,本就无谓。情爱不过是年少时春日里随意开的花,这花,在人间,到处都是,没必要特意护着。情爱于我无用,我可以不护。”
泉安心想:情爱于你,你可以不护,但你也可以护。
端看公子愿不愿意承受损失,愿不愿意与人翻脸。
但那些都是日后未知的,泉安一面希望公子遇上真正喜爱的女郎,一面又怕这情事为公子招来祸端。毕竟玉女,看着并不是什么好相与好哄骗的。泉安现在见公子与玉女相处,公子投入的心力……他只怕公子日后会栽在那女郎身上。
女郎美丽不怕。
怕的是她既美,又慧。
不过范翕低下头,又忽然想到自己这里还留着她的明月珰耳坠。范翕不自在了一下,心想这也算是私相授受,二人交换定情物了吧?
他这里有她的耳坠。
她……留有他的绢布字条。
哎……希望她不要太爱他,不然日后她会伤心的。
——
同一夜,玉纤阿也在辗转反侧,想着公子翕的事。她坐于床榻前,一手持一玉佩反复看,另一手指按着自己的唇,想到重重叠叠的桃花树上,那个让她失魂的吻。她心中有点儿快乐,但同时又冷静地想自己不该在那位郎君身上多放心思。
她为了生存,经常在郎君们中间周转。为了自保,她从来不与这些男子过度肢体接触。
甚至可以说,她是厌恶被男子碰触的。
玉纤阿低头,再次盯着自己手中的玉佩看。恐怕旁人不会想到,如她这样身份卑微的人,身上竟然会有一块上等和田玉。玉色碧绿玲珑,雕刻着一幅姮娥奔月的画像。
玉纤阿闭目,想到曾经一位主公对她的赐名——
“你被领养时,身上便有这玉佩,我便为你赐姓为玉。玉上既刻着姮娥奔月,当是丢弃你的父母为你赠的寓意。纤阿驾月,伴夜星辰。你就名为‘纤阿’吧。玉纤阿,便是你从此以后的姓名。”
“此后,你做一侍女,随在女公子身边服侍,不可忘了尊卑。”
而再之后,她又做过舞女,被一好心老翁养过……再之后,辗转落入吴宫。
玉纤阿握着手中这枚玉佩,她闭着目,唇角轻轻噙笑。
她是被丢弃的女婴,也许生时也得过父母的祝福,但后来她留下的,不过唯有这枚玉佩。这枚玉佩材质上等,证明她确实是贵女出身。但她父母也许死了,也许不要嫌恶她是女婴不要她了。
无所谓,她为人心冷肠硬,她并不怪自己的父母生下自己却不养育自己,让自己过得分外辛苦。年幼时玉纤阿曾为自己的美貌日日胆战心惊,觉身边所有人都是豺狼虎豹,觊觎着她;现在她已经满腹心机,不再是那个惶恐不安的玉女了。
吴王何妨,吴世子何妨,公子翕何妨。
美丽既是上天的馈赠、补偿,她当好生利用,为自己谋利。
玉纤阿伸指,手搭在窗上,轻轻勾勒图画。窗外的景色照在窗上,玉纤阿手中没有笔没有竹简,她这样卑微之身,用不起那样贵人才能用的东西。她想学画,就只能就着窗上倒映的影子,手指隔着虚空勾勒。
寥寥几笔,她勾勒出了一轮冰月。玉纤阿脸贴着冰凉纸窗,呼出的气缓缓结霜,而她低声喃喃:
“纤阿驾月,伴夜星辰。我不会主动爱任何人的。谁对我有用,我才爱谁。”
同屋宫女已经入睡,呼吸浅微。玉纤阿掀开被褥,娉袅婀娜地下了床。她从自己的箱匣中翻出一张绢布,上面有字,是范翕曾经给她的。玉纤阿当时怕范翕日后追问,将这字条留了下来。
但现在,那位公子估计早就忘了这回子事。宫中私相授受本就是忌讳,留着这字条,玉纤阿自己也一直怕东窗事发。现在他已经亲到她了,当不会再想着什么字条了。
玉纤阿拿着灯烛,凑到字条前。她清黑温润的眼眸,温柔而安静地看着灯烛火舌吞并了范翕写的那张字条。她压下心中一点儿不舍,想自己这也是不得已呀。
玉纤阿发愁地想着:“希望公子翕不要太过爱我,连这张字条都会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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