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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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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这世界到底是谁的?(4)

半个小时后,慧芬渐渐平静了下来,但还是拦在家门口,不让邵长水外出一步。

当天晚上十点二十分左右,省公安厅厅长袁崇生在家里接到赵五六的电话,说是要上家来说点儿事。袁厅长一向不喜欢人找到家里来谈事儿。其实,只要是个正经当官的,一般情况下,都不愿意让人找到家里来说事儿,除非你跟人有“交易”。既然有交易,当然就不能在办公室进行了。袁崇生是吃过这方面的苦头的。有一度——那时他刚担任省城公安局的局长,那可是全省公安系统中,工作量最大、治安保卫任务最繁重的一个局。那一段时间,由于没把好这个关,真把他折腾惨了。一天二十四小时(真是二十四小时,一点都不夸张),总有好几拨人轮番地守候在他家门口。有的干脆进家待着,有的一待就是一天。你还得管他吃喝。有的比较老实,在外头台阶上一蹲,不吭不哈地,你叫他进屋他也不敢进;有的就不行了,又哭又闹,折腾得你全家“鸡飞狗跳”。有一回,一个穿着件破军用棉大衣的男人,一脸的连鬓胡,提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口袋,找袁局长为他亲弟弟申冤。他那亲弟弟让乡长一家人打了,打成瘫痪没人敢管。听说袁局长“秉公仗义”,就带他弟弟来找局长讨个“说法”。人问:“你说你带着你弟弟,咋不见他人?”那家伙把布口袋往袁崇生家客厅的桌子上一放。打开口袋,把所有在场的人都吓傻了:那口袋里居然装着一颗血迹斑斑的人头。几天前,他弟弟因伤重,又没钱医治,已经死去。他今天是带着他弟弟的人头来找袁局长的……从那以后,袁局长家里的人只要看到提着包、拿着口袋来找的,都会胆战心惊。再后来,袁夫人代表全家人正式跟局长大人“谈判”:如果你继续乐意在家接待这些来访的客人,我们也没法拦你。但是,我们全家必须另找地儿了。要不,你就正正经经按程序来,严格把家和办公室给我们分清了,还我们一个清清静静过日子的窝。局长大人接受了后一个提议,并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坚决制止任何人上家来说事儿,有一度还派了两个警卫在家门口维持秩序……从此以后,一般人都不上家里去找。也没人再敢上家里去找。贸贸然闯去了,袁厅长他真给你脸色看。

“一定得在家里谈?”那天晚上,袁厅长在电话里这么问赵五六。论资历、论警龄,赵五六都跟他差不了多少。他知道,要不是情况特殊,这位刑侦总队的总队长是不会破例上家来麻烦他的。“还是上你家吧。要不,上你办公室也行。”赵五六在电话里试探着问道。“行了,我就不往外折腾了。还是你来吧。我这儿还有多半瓶茅台。还有点卤狗肉。”“谢了,半瓶茅台还好意思拿来说事儿。你要真想喝两口,我带一瓶整的去。”“我告诉你,你还别瞧不上我这半瓶。我这可是真家伙。还是那年茅台酒厂上省里来搞活动,他们的老总送我的。给了一箱,就剩这一瓶了。我敢这么说,你那瓶整的,肯定是假的。别说一般店里卖的,就是五星级宾馆里供的那些茅台,不少都是假招子。这是酒厂那位老总亲口跟我说的。”“行行行,谁真谁假,咱们一会儿不就清楚了吗?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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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这世界到底是谁的?(5)

赵五六深更半夜地闯上门来找袁厅长,就是来报告邵长水家刚发生的那起“拓片”失窃案的。下午,厅党组开会讨论要不要撤消那个专案组。有两位党组成员坚决主张不撤。赵五六是其中最坚决的一位,跟两位主撤派的党组成员还认真激辩了一通。最后双方形成二比二的僵局。最后,袁崇生表了个态,才使局势整个逆转了。他说:“撤和不撤,都有理。但是从维护和保持省内当前大好的稳定局面来看,撤,似乎要比不撤更必要一些。你们觉得怎么样?”他征求意见似的看了看那几位党组成员。大家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另一位一直主张不撤的党组成员马上改变了态度:“那就撤吧,当然以大局为重。我没意见。”“你呢?老赵。”袁崇生转过脸来征求赵五六的意见。“那就撤呗,既然你们都这么认为……”赵五六只得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话虽这么说,但心犹不甘,散会以后,赵五六想再跟厅长申述一下不该撤的理由。但厅长以马上要去参加省政法委召开的一个碰头会为由,委婉地拒绝了赵五六“再谈一次”的请求。假如单纯从案子本身的角度出发,袁崇生当然明白,不撤是正确的。劳东林这个案子里肯定包藏着“大猫腻”。退一万步说,就算那天肇事司机本人对劳东林并没有故意的加害意图,这件事也值得深究。因为,肇事司机本人对劳东林没有加害意图,并不等于说整个这件事就一定不会是出于某个“圈套”和“阴谋”。有目击者反映,事发当时,在驾驶室里,除了喝醉酒的肇事司机外,还坐着一个中年人。事发后,这个神秘的中年人就消失了。很难说,在这辆肇事卡车撞向劳爷的那一瞬间,把着方向盘的到底是这个已经喝晕了的肇事司机,还是那个事后神秘失踪的中年男人……肇事司机逃逸后被抓,他死活也不承认事发当时还有这么个“神秘人”存在。现在暂时也找不到其他有力的证据来证实这“神秘人”的存在。但不管怎么样,这是个重大疑点。在排除这个疑点前,就有足够的理由对这个案子继续侦查下去。同理,在排除这个疑点前,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匆匆忙忙地给案子下结论定性。但事实上,有关方面,以异乎寻常的“效率”,“办妥”了此案,给它定了性,做了结论。

这样一起涉及谋杀的“车祸”案,按说应该由省厅直接过问。但最后的定性和结论却都没让省厅经手。这里有些情况,袁崇生没跟赵五六说过。说实话,他也不可能告诉他。劳东林车祸案发生后不久,省政府的一位副秘书长,突然打电话给袁崇生,询问本省公安系统近年来的装备情况。经费匮乏,装备落后,一直是省公安系统的老大难问题。不说别的,就说我们一些基层县市局侦查员现在还开着老掉牙的普桑和北京212吉普,怎么去跟踪和追缉驾驶着帕萨特和宝莱的犯罪分子?曾经还发生过这样的事,犯罪分子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掉转车头来撞我们的车,生生把我们几个侦查员憋死在被撞变形了的老爷车里。而他们由于座驾的安全防护性能出色,在撞击后,居然还能带伤脱逃。因此,强烈呼吁尽快改善公安干警的装备,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要彻底改变这个装备状况,有相当大的难度,不是一两笔小钱就能解决得了的。袁崇生逢人、逢会必谈此事。他是省人大代表,还到省人代会上写过提案。近年来,大中城市的状况已经有所改观,但基层县市局,情况仍然可以说“困窘不堪”。个别县局连工资都发不全,遑论装备?省里管钱的领导见了袁厅长,往往是能“躲”就“躲”,其缘故就是因为受不了他那“纠缠”劲儿。但这位副秘书长,手里并没有多大的财权,公安司法也不在他分工过问的职权范围之内,今天怎么会主动找上门来谈这个“敏感的老大难话题”呢?经验告诉老袁,姜太公直钩子钓鱼,意当不在此。果不其然,在感慨了一阵公安系统的装备状况后,这位副秘书长突然把话题一转,提到了“劳东林车祸致死案”。副秘书长原先是代省长顾立源的大秘书。陶里根人。大学毕业回到陶里根,就跟上顾当了秘书。顾调到省里来担任省委副书记,又把他带到了省里。在顾被提起来当代省长的前几个月,他被放了到省政府副秘书长的位置上,也进入了政府系列。不久,顾便被任命为代省长,主管省政府的工作。这看起来好像是个巧合,但更多的人猜测,这是顾为了自己今后在代省长或省长岗位上更好地开展工作,所做的一个有意的人事铺垫。小伙子今年也就三十四五岁吧,嘴头子和笔杆子都相当来得,腿脚也勤快,还天生拥有陶里根那地方人的特色:热情,豪爽,仗义。再加上有顾副书记和顾代省长这么个背景,在省委省府大楼里可以说是一颗不容忽视的“政治新星”。那天,这位副秘书长就“劳东林车祸案”表达的主要意愿就是,希望能尽快把这档子车祸案了结了。事情发生在陶里根,希望能就近让陶里根交通管理部门调查处理。他这么说,其实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认定“劳东林之死”就是一起交通事故的话,根据交通法规,交通事故本来就应该由事发当地的交管部门来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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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这世界到底是谁的?(6)

但是,他一个省政府的副秘书长怎么会有这么个“闲工夫”、这样的“闲趣”来过问这么一档子“交通事故”呢?

那时候,厅里不少同志正“吵吵”着,要求厅里直接过问劳爷这起“交通事故”。这的确让袁厅长有一点拿不定主意了。

当天晚上,还在犹豫之中的老袁突然又接到顾代省长亲自打来的一个电话。开始他以为代省长也来过问这档子事了,心里还真有那么一点紧张。但那天晚上,顾代省长在电话里一字没提这起“交通事故”,却谈了一个更为重大、更让袁崇生揪心的事:公安厅党组的人事安排问题。这也是一直在困扰着袁崇生的大事。老袁之前几任的公安厅长,都兼任厅党组的书记。只有老袁,被任命为厅长都两年多了,却只是厅长兼党组副书记。书记职位一直空缺着。为什么到他这儿,就不给兼任党组书记了呢?在哪儿出了问题?虽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并不妨碍他实际行使公安厅党政一把手的职权,但不管怎么说,他总归只是个“副书记”。厅里厅外,上上下下,对此,多多少少免不了会有一点议论,有一点看法,也让他多多少少感到了一点“压力”,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不自在”。老袁还真没有为这事专门去找过省委领导,更没去找过公安部领导。他不是不能找,也不是不会找。他也没那么“清高”。但他有一个理论,实施了多年。他历来认为,找,是应该的。不找,是不行的。中国的干部太多,密密麻麻,乌乌泱泱一大片。你不去找,不去接近上级,就不可能进入他们的视线,他们就看不到你。不管你怎么努力,怎么廉洁,怎么出色,都有可能被埋没。因此,在一定阶段前,你必须得去找。当然,这个找,不是让你去做“交易”,不是去做“买卖”。而是要让他们感觉到你的存在,你的优秀,特别是你的忠诚,要让他们感到,你是“他”的人,或是“他们”的人。谁掌权都喜欢用“自己的人”。这一点,古今中外,不管是打着什么旗号的,几乎无一例外。但是,官当到了一定层次,一定级别,你又不能再瞎找了,也不必去瞎找了。这时,你已经从水下浮到海面上来了。你已经进入他们的视线了。而到了这个层次,只要你不犯太大的错误,怎么进一步使用你、要不要进一步使用你,基本上跟你的个人工作表现已没有太大的关系了。主要是根据“需要”。而在上层,“需要”这件事,实际上是非常复杂、非常微妙、非常敏感,有时也是有点“说不清”、“摸不透”的一档子事。当然,你仍然可以花很大的工夫去继续“找”,甚至去投这“需要”之机。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人这么做过,也有“投机”成功了的。但这样做,风险太大,太累人。袁崇生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想实实在在做点事情的人,而且希望能做成一点事情。他相信,到了自己这个级别,只要实实在在地做成一点事情,其他问题就不是自己应该计较和能够计较得来的……但那天,顾代省长突然跟他谈到厅党组的人事安排问题,他还是被勾动了。从表面上看,顾代省长完全是在随意地聊天,听听他的想法而已;随后又谈了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干警的体能问题、心理问题、住房问题、去年那场警犬大比武问题……等等等等,拉拉杂杂说了许多,以至说到近期内他将召开一次省长办公会,专门研究解决当前公安工作亟需解决的某些问题。他请“崇生同志”,“把需要拿到办公会议上去解决的问题,按轻重缓急,排一下队,列出几条来”……省长办公会,当然不可能解决“厅党组书记”的任命问题。但代省长同志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电话里提到这个“人事安排”问题呢?代省长作为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省委常委会的主要成员,在人事安排上当然具有相当的发言权。这时,袁崇生忽然想起了白天那个副秘书长打来的电话。这两个电话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经验告诉袁厅长,它们应该有某种联系……一种隐讳的、微妙的、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但又可能是很直接的联系……忽然间,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立即让厅办公室主任给省交管局打了个电话,让他们不要过问发生在陶里根的那起“重大车祸事故”;然后又让厅办公室主任给陶里根交管局也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尽快着手查清事故真相,依法严肃处理,并把处理结果尽快报厅党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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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这世界到底是谁的?(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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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五六原以为,厅长在得知邵长水家被盗,而且被盗的是那样一个拓片时,一定会重新考虑撤消“劳东林专案”的命令。但他错了。袁崇生在得知这消息后,虽然似乎也显得挺重视的,还详细询问了被盗现场和丢失物件的情况,又问了问这“拓片”的来历,然后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这邵长水也太大意了。干吗把这样一件东西放在自己家里?不过,这小偷儿的胆也够大的,居然偷到我们刑警家里来了。”就再没说别的,然后就打开赵五六带来的那瓶茅台,鉴别其真假来了。事实证明,赵五六的那瓶茅台确是“假招子货”。然后他又很详尽地向赵五六传授起如何不用开瓶就能鉴定名酒真伪的窍门……然后又跟赵五六商量了一会儿究竟应该拿哪些问题到省长办公会上去求助……这时,已经快到十二点半了。厅长夫人不好意思明着“赶”赵五六走,只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带着万分的倦意,走进客厅来,话里带话地问道:“要不要给二位准备夜宵?看样子,还得给你们准备明天的早餐呐?”赵五六当然听得出这话的意思,要是搁在以往,他肯定就会很知趣地立马起身走人,最多再赖皮兮兮地说上一两句这样的话:“嫂子哎,甭再提什么夜宵和早餐了。反正这么些年,光听您说着要给我们准备夜宵和早餐,但到最后连个饺子皮儿我也没吃上您一个……”但今天,他就是不走。他不是不想走,他实在是走不了。这瞬间,身子沉重得僵硬得就像完全不听使唤了一样,怎么也站不起来。他想不通啊。你想,我们的一个老刑警让人撞死了,留下那么多的疑点,而且整个事态还在发展之中,而袁崇生作为全省警察的总头头,怎么能容忍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将就过去?在省里所有的厅局长中间,袁崇生这人素来以特别能“护下”著称。“护下”就是保护自己的部下。说起来,这也是我们公安系统干部的一大特色。也就是说,公安系统的领导干部大多都特别“护下”。因为他们太了解自己这些部下们的生活工作状况了——全国每年光牺牲在工作第一线上的干警就有四五百,更别说负伤的有多少了。谁都知道,和平时期,真正用生命和鲜血做代价在工作的,还就数这个公安干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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