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我?他没有看见我?
火光冲天,明晃晃照得四周宛若白昼,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平日里白天尚且看不清晰的细小纹路此刻在火光照射下尚且无处可遁,清晰非常……何况迎面而过的一个人?一个本该躺在棺材中的死人。
除非……
我回头,隔着乱哄哄的人群,但见店堂中展越领着数名侍卫急匆匆从楼上下来抱拳对他说了什么,他面色一沉,开口说了一句话。我正对着他的方位,见那口型,只有三个字——“给我搜!”
一时之间侍卫再度分散客栈各处开始搜寻,包括后院。唯有一个侍卫尚立在他身旁贴身护卫。却见王爷转头对他说了句什么,那侍卫犹豫片刻便也领命离去。
唯剩摄政王一人立于厅堂正中,眉宇紧蹙、脸色青白,似有万分焦急却又不能亲自上阵一般,垂于身侧的拳头缓缓握紧一下拍在一旁的方桌之上。
正穿梭店堂中来回提水灭火的店小二见所有住店之人均已撤离,唯独他莫名立于大堂中央,凑上前去似乎劝阻他离开,被他一口回拒。那小二摇了摇头再顾不上管他,径自提了桶奔去拎水。
我就这么站在门外与他隔了厅堂正对面站着,他却恍若未见,两眼直视前方,一双墨墨黑的眸子看似点漆有神,气势压人。细看,却带着深不见底的空洞,荒无一物……
“喵——”不知哪里蹿过一抹白影,在一片彤红之中犹显醒目。眨眼,那白色便直直扑入那人怀中。那人浑身一颤,伸手摸了摸白猫腮上短须,脱口唤道:“宵儿!”疾疾转身,便冲着方才猫儿扑来的方位行去。
一路跌跌撞撞,磕到桌子碰翻凳子撞到墙角……稚儿学步一般蹒跚踟蹰,唯靠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摸索……
看不见!他什么都看不见……
双目失明?!
这个意识訇然袭上心头,我脑中刹那一片空白……
再回神时,他已跌跌撞撞地推开一个厢房的门,一片烟尘滚滚挣脱束缚夺门而出,火光跳跃影影绰绰,他却毫无犹疑地抬脚没入其中。
我闭上眼,转身待走,急急走了两步,却终是停下脚。
我只是为了寻回自己的孩子,并不欲伤人,何况一个眼盲之人……反正他也瞧不见我,咬了咬牙,我再度回转过身,冲入那个火光正盛的屋子。
屋内扑面而来的烟气熏得人近乎睁不开眼,待我勉强适应睁开眼后,但见那人一面唤着“宵儿!”一面正要伸手摸上一个起火烧得热烈的柜子。
我心中大惊,快步上前一把抓过他的手肘,双手握牢他的一只臂膀便要强行将他带离这危险之处,岂料他却毫不领情,一下挣脱开我,警惕道:“何人?”另一只手瞬间放在身侧,似乎蓄势待发。
我这才想起,他定随身带着暗器,眼盲之人耳必聪,他虽不能视,若要发暗器置我于死地不过举手之劳。而我又不能开口,一旦开口他必能听出端倪。
一时左右为难之际,抬头却见一根横梁被火烧断,摇摇欲坠将要砸下。我不待多想,伸手便握住他的手使出我平生最大的力气将他拉了过来。
横梁轰然砸下,堪堪擦过我二人身旁,重重落在地上,溅起一阵轰鸣。
那人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窒,蓦地一个大力牢牢反握,近乎要碾碎我的手骨,想来为那突如其来的巨响所惊。
“你是谁?”一声凌厉的质问和着烈火的哔剥声再度传来,他的脚步却似扎根地上,俨然得不到安心的答复便绝不再移动一步的模样,脸色益发煞白,近乎透明。
我一时着急无奈,只得翻过他的手,用指尖在他掌心写到——“我是哑巴。”
“哑巴……?”
再看他面色,却是全然瞧不出是疑是信。只觉着他的掌心随着我的收笔微微一抖,脚上仍旧不肯挪步。
“孩子!我要找宵儿!”他哑声道,言语之间焦灼固执。
无法,我只得再次在他手心写道:“此间无人。”写完之后我再不管他是否仍旧固执己见,埋头拽了他的手便往外走。
此番,他倒是不再反抗,想是信了,任由我攥了手牵着往外走。
我怕碰见展越,带着他从客栈后门避出,一面仔细绕开阶梯墙角所有障碍,恐他看不见路被绊着,穿过侧巷,行离德兴楼反向约摸百步,确认此处安全无虞,便要撒手放开他。
“你……”不知他要说什么,一开口似有万分急切,却想来适才在客栈之中被烟气所呛,喉中不适,话刚出口便开始猛烈咳嗽。
我看他拧紧了眉咳得异常难受,索性送佛送到西,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意图帮他纾缓纾缓。将将拍了两下,下一刻,手却生硬顿在半空。
一旁,不知何时寻来的宋席远满面风尘仆仆,一袭锦袍黑灰交错不辨原色,袍摆烧破了几个洞褴褛狼狈,手中提了一把利剑,蹙眉抿唇站在一旁距我约摸五步开外处,一脸神色古怪地盯牢我看。
蓦地,他嘴角一勾牵起一抹嘲讽,调转头大踏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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