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五十分,我一脚踏进律所,被大阵仗惊得一时没说出话。
前台新来的姑娘站在“鼎润”两个大字下面,打扮得像是要去参加晚宴。久不出山勾魂摄魄的李笑笑,都踩着那双宝贝得跟眼珠子一样的华伦天奴站在门口,艳光照人。
“姐。”我打了声招呼。
李笑笑见到推门进来的是我,脸上端庄和善的表情蓦地一松,非常随性地翻了个白眼:“是你啊。几天没见,我们娇贵的林助理终于痊愈了?”
现在是十一月初,北方是冬天。办公室开了暖气,她只穿着一身西服裙装,我忍不住替她打了个寒战。
我拢了拢罩在西服外面的短棉服,把雨伞抖了抖挂在门口的挂架上:“嗯。”
今年的寒潮和流感来势汹汹,我就是倒霉蛋之一。
“林小山。”李笑笑左右打量我大病初愈后的瘟鸡模样,伸手要摸我的脸:“小脸蜡黄。”
我无语地撤开:“…别耍流氓。”
她哼笑一声,不置可否。等我路过她身边,她才小声提醒:“小心何狗,发疯咬人呢。”
我默不作声地点头,转角上楼。
刚踩上一级台阶,两只脚的鞋带突然双双散开。我弯腰下去系,右眼皮却莫名其妙开始狂跳。
突如其来的征兆像是某种危险预警,我念声阿弥陀佛,只保佑能安然无恙度过今朝。
寒意消下去,我脱下外套搭到椅背上,何为思刚巧臭着一张脸从身边路过。他随手招来一个新人助理:“我还有事儿忙,这还剩点杂物。你,去把办公室收拾了。”
助理一脸为难:“可是,一小时后许组长还要开会,我还要……”
“你提高效率不就完事了。”何为思扔过去一个纸箱,他眯着眼,觑人的时候眼神很凶:“鼎润不养闲人,速度。”
纸箱砸到桌上,很沉,盖子被掀开,能看见里面有些零碎的玩意儿,但大多是文件。
助理欲哭无泪。但何为思已经扯着领带走远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点什么,我只听见一句“晦气”。
“需要帮忙吗?”我问。
她犹豫一下,还是摆摆手:“没事的林哥,我自己来吧。今天日子特殊,被何律师抓到就惨了。”
我不强求。人走出几步,我才想起来问:“今天…什么日子?”
她苦笑:“林哥你过糊涂了?新合伙人今天第一天上班呀,顶……”她环视一圈,用口型把后面的话说完:“老何的位子。”
鼎润是红圈大所,早年由三位合伙人创立,现如今只剩下胡逢阳胡律一位。另外两位,一位两年前退休,还剩下一位就是老何。
他人到五十,路子走岔了。行贿、介绍贿赂、妨害作证等罪东窗事发,被老胡亲自举报,执照被吊销,数罪并罚后,等待他的是七年牢狱生涯。
何为思是非诉涉外律师,老何是他表叔,平时多有照拂。出事前,他操作何为思年底升职,但现在人走茶凉,没盼头了,难怪脸色难看。
出事还没到两个月,老胡就引荐了新合伙人,刚从国外回来,听说在民商事这块名气挺大。我猜新老板一定品相不凡,否则鼎润一姐也不会亲自盛装接驾。
但所内的总总权力纷争我不感兴趣。
毕业出来工作的这四年,同龄人都牟足了精神向上爬,只有我不同,内里仿佛越活越接近垂暮,像是从根处腐朽的木头。
可人每生长一岁就是向死亡迈进一步,我这样活大抵也没什么错处。
我去冲了杯咖啡,靠在冰箱边上喝完,等心率上去后,才从茶水间离开。
出门直走,拐个弯往里去就是老何原来的办公室。屋里有动静,门半掩着,声音杂乱。很快吱啦一声响,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走廊上瞬息变得嘈杂。或高或低的鞋子踩着大理石的地,有的脆,有的闷,步调纷乱,声音从模糊到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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