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里摇摇头道:“监察院虽然口碑一向极差,但在监督吏治之上,确实是极有用处的。”
侯季常摆摆手指头道:“官家哪有清白人?若寄望于监察院,岂不是与虎谋皮。”
杨万里反驳道:“官也是读书人里选出来的,哪里可能全是坏人,我看…”一时间他竟是在京都出名的官员中找不到个以清名著称的人不免有些讷讷,半晌后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我看太学奉正范闲大人,就是个极好的官。”
他身旁两位友人自然知道杨万里在衣衫里夹带被小范大人揪出来的事情,不由齐声取笑道:“原来让你考完,便是好官,这好官也真简单了些。”
三人又说笑了几句,酒渐上头,不免开始低声骂起朝廷里的弊端,又扯回前面若监察院真肯彻查弊案的话,这科场风气或许还真有可能好转。
正此时,忽听得客栈外一阵喧哗,三人好奇站了起来,听着有士子在外狂喜嘶吼道:“科场弊案发,礼部尚书郭攸之夺职入狱!”
轰的一声!春雷在京都的上空咋响,一阵清新春雨洒向客栈内外的学生身上。
第十二章 科场弊案
稀稀疏疏的雨点,落在客栈的四周,伴着雨点,时不时还有一道春雷响起,而那些学生们却似乎呆了,傻乎乎地站在客栈内外的细雨中。这条巷子是外地学子赶京赴考亲居之地,故而人数极多,而在先前那声喊后,人群马上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才有人回过神来,向先前喊话的那个学生围了过去,好一阵扰嚷,就像是炸开了一般,七嘴八舌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侯季常、杨万里三人脸上也露出了激动的神色,却强压着内心的冲动,只是走到了栏边,听着众人的对话。
问话的人太多,答话的却只有一个,弄了半天,三人才听明白,原来昨夜监察院一处竟是出动了一百多名密探,分作了五路,直接扑向了城南郭府,而有四路却是去了另四处宅子,捉了四名江南来的学子。
由于动作极快,所以消息被掩盖了整夜,直到早朝之时,皇帝陛下才淡淡说道,他已经颁旨,令监察院详察本次科场弊案,朝堂之上顿时隔入了某种混乱,此时诸位大臣才知道为什么礼部尚书郭攸之会没有站在队伍之中。
内心深处真正一片平静的,只有宰相大人,户部尚书大人,当然,还有那位依然没有上朝的监察院陈萍萍大人。
此次监察院的行动极快极准,尤其是抓四名江南士子的队伍。当场搜出了他们与某些官员来往的书信,而在郭府之中,更是查抄出来了数目相当惊人的银两。据初步的调查结果显示,这四位江南士子家中均是一方豪强,竟有三家盐商,此次入京赶考携带了大批金银,走了许多路子,终于投到了郭尚书的门下。
郭攸之此时已经入了监察院的大狱,而那四位江南士子也成了可怜兮兮的座下客,监察院四处更是从昨日起,就开始令江南分部着手拿人,务求办铁案。因为名义上这四位江南士子是买通了春闱总裁官郭尚书,但实际上大部分的银钱却是递进了东宫,所以此案的最后背景是…太子。
当然,这些细节上的事情,自然学生们不会知道一丝一毫。只知道在雨中痛骂郭尚书,竟是连可怜老郭的老母弱子都没有放过。
陛下此次彻查科场弊案的决心看来极大,除了礼部之外,至少还有十数位官员因为此时被停职待查,据江湖传言,之所以此次查的如此之快,捉得如此之准。全因为一份黑名单,那名单上面写着此次春闱与朝中官员们勾结的士子名字,监察院由士子着手,反推而索,成效极佳。
侯季常有些震惊地从栏边走回酒桌,举起酒杯倾入喉中,似是不觉酒水辛辣。犹自出神说道:“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杨万里与成佳林二人也没有从这惊天的消息里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道。
侯季常哈哈一笑,重重一拍桌面,说道:“没想到监察院出手如此之准,如此之狠,竟能搞到能致朝中贵人于死地的名单。”他端起酒壶,给二位朋友杯中倒满,举杯相邀。满脸兴奋道:“来,咱们敬监察院一杯!”
“干!”杨成二人哪有它话,兴奋的举杯而尽。
此时客栈之中全是兴奋的年轻学子在邀人痛饮着,庆国官场积弊已久,虽然谁都知道不可能仅仅靠捉住一位礼部尚书。就完全改变这种局面,但正所谓万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陛下真的发现了问题,愿意解决这个问题。这些年青的、有朝气的、甚至可以说是单纯至极的读书人们,都相信,庆国的未来一定会变得更美好一些。
…
良久之后,酒意渐上胸腑,杨万里迷离着双眼,有些傻傻地笑道:“真是痛快,就算此次不中,但能身逢如此惊天之事发生,也算是痛快了一回。”
成佳林喝得少些,人也最清醒,他对于仕途向来热衷,有些迟疑问道:“既然此次科场弊案已经揭开了,那…此次春闱会不会重考。”
“不会。”相反侯季常在几壶酒下肚之后,清瘦的脸上却显得平静了起来,眸子变得极为清亮,“这只是陛下的一次警告,而且此事有过先例,十二年前,天下初定,春闱也有事变,当年斩了十四位礼部官员,但是春闱的成绩依然照常发布,只是那些与官员有染的学生被除名,由后面的补了上来。”
“那…咱们岂不是有机会了?”杨万里憨憨地笑着,本性纯良的他想问题很简单,“三甲只有这么些名额,等那些走歪门邪道的仁兄被除名,我们的机会就大多了。”
侯季常冷笑道:“如果不是有更贵的贵人也在做这件事情,郭尚书只不过是一部大臣,哪里敢在这国之大典上动手脚。那些贵人要保的学生只怕更多,只不过剔了四个盐商的儿子,于大势又有何补?”
另二人心想,果然如此,不免又有些豁然。半晌之后,杨万里忽然一拍桌子,笑道:“不论如何,这也算是一椿痛快事。去年京里最轰动的便是那场言纸,逼着长公主回了信阳,今年最轰动的,恐怕便是这份黑名单了,居然生生掀翻了一个当朝尚书。”
成佳林面有忧色道:“等明天三甲出来了再说吧。”
侯季常与杨万里知道他地性子,对于此次春闱依然抱有幻想,微微笑,也不去理他,说道:“我得去把史阐立那小子从床上拉起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杨万里笑道:“记得让他买些吃食。”
“漂亮,真漂亮。”范闲轻轻弹着王启年带过来的纸,心情大佳。婉儿坐在他身旁,有些担心说道:“你不担心太子哥哥知道是你告发的弊案?”
今日,被父亲重重训斥了一顿的范闲,破天荒被禁了足,只得老老实实呆在了府里。他知道这椿事儿做得确实有些过于荒唐,当然,如果不是事先从院里得到消息,知道皇帝陛下今年准备杀鸡儆猴,范闲也不敢来当这个“污点证人”与满朝文武为敌。
其实那份名单算不得什么秘辛,范闲手中有几张纸条,那些座师提调,谁手里没几张?单看这种光明正大的弊场声势,就知道庆国官场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也正因为如此,此次监察院查弊案,才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时间也没有谁会首先怀疑到范闲的头上来。
听着妻子发问,范闲的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神情,道:“你那位太子哥哥的胆子太大,手段太差,这满朝文武也是一群胆大包天的糊涂蛋,春闱舞弊是何等样的大事,竟然闹得天下皆知,就算我不告发,若陛下要查,难道他们还想瞒住?”
婉儿从被窝里爬了起来,静静地看着他的脸:“相公,以后不要这么行险了,世上没有不过风的墙,若真让人知道此事与你有关,日后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范闲又说了一个妻子听不懂的俏皮话,微笑说道:“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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