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并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几乎她一离开,皇上就从端坐变成靠坐在龙椅上。他先前一直维持的笑也挂不住,伸出手召我到他身边去。
“从羲,你过来。”
“父皇。”我一边走过去,一边大胆地仔细端详皇上的脸,“您生病了?为何脸色那么差?”
“不是生病,是旧疾。”
皇上说的是一年前的事,一年前北国献的贡品有两匹未驯服的汗血宝马。汗血宝马本是由宫里的马倌在训,但有一日,皇上到骑马场看到马倌驯马,素来爱马的他心痒难耐,准备自己也上场试一试。
皇上年轻的时候自己驯服过不少马,哪知道那汗血宝马是个十足的烈性子,把他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这一摔,皇上就落下了旧疾,腰时常疼,我偶尔回宫的几次,都能见到他揉腰的样子。
我想了想,“宫中的太医若是治不好,要不请民间的大夫,说不定有成效。还有,师父不是在为父皇看治,也没有任何缓解吗?”
我说的师父是国师,我已在两年前正式拜他为师,当时太子反对得很厉害,但没有拗过我。
皇上笑着摇摇头,“父皇年龄大了,身体难好,而且朕旧疾的事情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他说着,脸色又白了白。
我寻视周围,从一个凳子上拿过软垫,垫在皇上身后,“父皇,这样靠着些许舒服些。儿臣会推拿之术,儿臣给父皇按按吧。”
“待会再按,今日父皇召你过来,是有事想跟你说。”皇上抓住我的手,语重心长道,“朕这些日子老做梦,梦见先帝,朕想着朕可能活不长了,但朕有些事情放心不下,其一是你和你母妃。你母妃十六岁就跟在朕身边,她自幼失恃失怙,在姑母家长大,姑母又对她不好,所以朕心里也恨你母妃姑母一家,这些年始终没有抬举过他们。你母妃姑母一家如今也只剩孤儿寡母,再来抬举怕也晚了。朕想着朕若去了,你和你母妃该如何?你那些哥哥,能容得下你母妃的恐怕没有几个。”
我闻及这话,摇摇头,“父皇不过是一个腰伤的旧疾,怎么说得这般严重。”
“朕活了大半辈子,心里有数。你皇爷爷,皇太爷都是朕这个年龄宾天的,你继续听朕说,不要打岔。其二,朕放心不下江山社稷,太子性情暴戾,今年让他治水,他到了地方,先砍了五十多个人的头,血把护河提的砖石都染红了。”皇上表情骤然暗沉了许多,“最重要的是,他与他母家关系走得太近,外戚干政,是亡国之相。朕有心处置,可现在荣府门下弟子众多,朝中不乏荣家子弟,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林重檀还在,朝中也不至于是这种局面。”
我已经近两年没有听到林重檀的名字,自他离世,他的名字随着他的死讯,像是压在了箱子最深处。
我抿了下唇,“可林重檀当初也是跟随太子之人。”
我的话才落,皇上就摇了头。
“他不是,林重檀这个人跟太子注定不是一路人,你知道,当年殿试,朕私下问了他一个什么问题吗?”
我答不知。
“朕问他,忠臣和良臣哪一个更好,他说良臣。朕现在还记得他说的那番话,‘君下有口,这口不仅是发号布令的帝王之口,也是天下万民之口。君是坐在万民之上,也应让万民有粮糊口,有房避寒。君,顺应天命,也顺应人心,二者缺一不可。若有一缺,应另择明君,庇天下安顺。’
朕当时就骂他混账,可他居然不憷,就直挺挺跪在那。后来,朕给他选,要么娶颂颂当驸马,要么去岭南。朕还戏说他,官下面也有两张口,要他去了岭南后,记得把岭南百姓的口和自己的口都喂饱,别饿死了。众人皆知岭南疾苦,他却选择去岭南,还大言不惭地跟朕说十年之内,必定还朕一个大不一样的岭南。”
皇上提起林重檀时,脸上浮出的笑容又一点点减少,眼神变得肃然威严,让人见之即两股战战,不寒而栗。
“可朕也该杀了他,谁让他拒绝当驸马是为了朕最心疼的小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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