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缓如梦呓般的语言,忽然变得破碎,宝龄双眉慢慢紧蹙,呼吸渐渐地从不平稳又轻微下去,终有陷入沉沉的睡梦中,眼角,有一滴泪滚落下来。
……
门开了一半,守在门口的平野面容几户扭曲在一起,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爷,刚才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面容隐匿在逆光中,邵九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刚才所听到的任何话,都忘记它。”
平野愣了一下:“可是……阿离大概还在等消息。”
“告诉他,她的确失去了记忆。”顿了顿,邵九道:“若他想来看她,就让他来吧。”
平野走后,邵九不知站了多久,然后,转身轻轻地关上门,当门内少女的容颜一点点地隐去,邵九一贯从容深邃的眼眸里,才慢慢浮上一丝不可抑制的震惊与错愕。
几百年之后……另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不见了……那么凌乱的字眼,极为缓慢地在他脑海里掠过。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甚至,他太过于冷静,有时连自己都觉得这样不好,情绪、思维、感情,都能理性的掌握,漫长的一生没有意外,亦再没有值得悲或喜的人或事,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又是多么……悲哀?
只是当那深入骨髓的伤口不去医治,只任由它一点点地愈合,那种冷漠,已成为多年来的习惯,根深蒂固,无法改变。
可这一刻,刚才那些话在他脑海里如澎湃的潮水,无声地涌来,叫他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方向。
纵然他比这天下许许多多的人都站得高、看得远,但这一切,也已大大地超出了他所能思考的范围。
一个人的灵魂,住进了另一个人的躯体,这是多么荒缪的事?若是在这之前有人告诉他,他甚至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他从不信鬼神,亦不信命,他从来认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但,这一切,竟是真实存在了,而且还出现在他眼前。
那一日,他问她“怕不怕死”,她的回答是:怕,但有些东西比死更可怕。
竟是……这样的意思。
原本所有那么理所当然存在的东西,突然在瞬间消失不见了,来到一片陌生地,变作了另一个人,那种震惊与无措。
然而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寂寞。
无人知晓的寂寞。
所有的曾经都被掩埋,从此代替另一个而活,所有的好不是她,所有的坏亦不是她,恨也好,爱也好,都与她无关。
她是一缕孤独的魂,有口难言。
这种感觉,他曾那么深切地体会过,不是痛,不是难过,而是一种无可名状的压抑,压抑得人要喘不过气来。
秀丽婉约的眉梢轻轻地颤抖,他如墨般的眼眸里流动着迷雾一般的东西。
“宝龄,沈……宝……龄……”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停留许久,缓缓地吐出来,仿佛是无意识的,却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让四周的气流微微地震动。
宝龄。
从前,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代号,它无关乎一个人,它早就不存在了,这个名字代表的,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亦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部分。
虽然或许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犹如一盘棋局,操控者只是博弈的人,成功或失败,都与棋子无关。
他以为她是真的忘记了,但他比谁都清楚,她的真实身份。对于她,他一直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如陆离、如平野、如其余死心塌地跟随在他身边的人,每次完成任务,他亦会不同程度的给予,出现纰漏,他亦会不同程度的惩罚。
如同那些园子里的鸟雀,他从来知道给予与得到,要有怎样的比例。
虽然这些人在他心中,也有各自不同的分量,如平野、陆离,如她,他们是跟着他长大的,所以,对于他们,他略微有些不同。但那不同太轻微了,轻微到他从未去区分过。
然而此刻,他却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
那是一个毫不相干的、突然闯进来的,却仿佛从此与他千丝万缕的人。
就这么站立片刻,他似乎在慢慢将心中那丝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却确实存在的波动一点点沉淀下去,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一时想不清楚的事,暂时无法解决的事,他从来便不愿意多想,只将它搁在一边,等它自然消融,或再次出现。
这一次,也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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