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长明,竹刻仕女香筒幽幽地散出几缕芳香,一尊观音坐像在博古架上阖目微笑,一派悲悯慈和。
王放没有理由等一个五品御医用膳,定国公说几句要等罗敷回来的话也是客套,一番寒暄之后,国公就问道:
“陛下,再有一会儿就是戌时了,您可要先往东厅去?”
王放的目光停在三尺二寸高的观音像上,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笑:“如此有便劳爱卿了。”
定国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就是一尊普通的瓷像么,陛下又不大信佛祖,值得看这么入神?
王放整了整宽松的外袍,率先起身走向堂屋大门,动作极为熟练,仿若是从自己的寝殿去御书房一般。
定国公本应在前面躬身带路,这时候被晾在后头一万个疑惑,桃木拐杖哒哒地在地上捣着坑,他小跑着叮嘱下人安排饭食,此外自然不敢多话叫今上等等自己。
经过抄手游廊,定国公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原以为今上对他家里的布局了如指掌,但这条路怎么走偏了?东厅可在他左前方的月亮门里面,今上的步子丝毫没有放慢,眼看着就要走过头了……
还真的走过头了!他尴尬地清清嗓子:“咳,陛下您请——”
游廊上悬挂的纸灯在风里摇曳,一片柔和的光晕里,王放驻足侧身,乌发旁的面容露出一段精致华美的轮廓,夜明珠般灼人。
“朕忽然想起来,要借贵府药库里一味药材。季统领?”
定国公还怔怔地愣着,冷不防后脑勺响起个低沉的声音,几乎让他惊得丢了手杖:
“臣在。”
河鼓卫统领卞巨!今上到底来他家干什么?一封折子,借个药材,派人看个病,能劳动暗卫统领护驾?
定国公心里有些发毛,“臣的宅子都是蒙太。祖赏赐的,陛下要的东西,臣一定双手奉上。敢问陛下需要何种药材?”
“朕早就听闻国公这些年为了胞妹的病症,府中的药库逐年扩建,储着不少质量极佳的生药,就连宫中上值的御医们也赞不绝口。”
定国公噗通一下跪倒,大呼:“陛下明鉴!老臣绝无二心啊!”他抬起头老泪纵横,“臣都快入土的人了,自小与妹妹相依为命,担心臣哪一天先她一步去了,妹子至少还能靠汤药撑一撑……上贡的药材绝对是倾国力入禁中的,臣再怎么积蓄,也比不上太医院的生药库啊!”
王放朝卞巨颔首道:“东西在药库中的位置弄清了?”
卞巨一身黑衣劲装,干净利落地答道:“西北角第十个七星斗柜,一半的樊桃芝炼成液体装瓶混在冰片、青黛中装在瓶柜,瓶柜后还有暗柜,放置的是另一半风干的。”
定国公大惊失色,苍老的脸上满是惶然:“陛下要拿的是……是樊桃芝?”
王放冷冷勾唇:“若说国公对府上那位老夫人极重兄妹之情,这九年前弄到手的灵药也早该化在汤药里了罢?国公舍不得给自家妹子试试药效,便拿出来孝敬长公主,朕的皇妹难不成不比国公家眷矜贵?”
卞巨摸着刀鞘笑道:“国公爷宽心,臣也知道您舍不得,这樊桃芝乃是百年难遇的神药,留在府中是以备不时之需的,轻易不给人用。可神药若不能救人就与枯草无异,如今昭懿长公主亟需此物,国公何不趁机以表忠心呢?”
定国公汗如雨下,眼角的皱纹剧烈地颤抖着,哆哆嗦嗦地说道:“……臣……臣自是遵陛下圣命的……可陛下也……”
多年前的记忆潮水似的涌到眼前,他恨不能立刻撇清与那件事的关系。常氏也是附议处置镇国将军陆鸣及卫尚书的势力之一,事后方继秘密给他送了一朵据说有奇效的木芝为答谢。中秋过后方氏在朝堂上无立锥之地,他素来胆小怕事随波逐流,生怕这事被重提,坏了常氏的名声。果然今上削了端阳候的爵位之后,又要来处置他们这些加了一把火的臣工了吗?
他手下一松,拐杖掉在了石砖上。
王放微微蹙起长眉,眯起眼注视他几瞬,而后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卞巨察觉出了不对,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只得拍着刀柄对快要晕过去的定国公道:
“某送国公爷去东厅,贵府的菜肴应该已开始上了呢。国公年纪大了,别太紧张,对身体不好。”
*
罗敷写了方子,又在补血养心的桂圆莲子茶里改了分量,加了几味贵重的草芝。留下一瓶玉札百部丹后她在房里旋了一圈,建议把常老夫人喜欢的花卉熏香改成上等的拙贝罗香,安神醒脑。
侍女招待大夫轻车路熟,罗敷被迎雪送出了门,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偏僻,小径上也没个家丁,纵然很想让侍女送她半程,想到榻上睡不稳的病人,罗敷独自笼着袖子穿过花园,依着灯光走上游廊。
游廊的东边传来吆喝声,她走着走着就感到饥寒交迫,鼻子还似乎嗅到了热乎乎的饭菜香气。
“秦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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