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尚的奏疏送抵长安, 景帝看过之后,召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刘舍入宣室共议。刘彻也被召来, 只是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坐在一旁静听。
“胡心狡诈, 反复无常。凡和亲之后, 不过数岁即兴兵南下。此番修好实无诚意, 当拒其所请, 兴兵击之!”
周亚夫反对和亲,看过魏尚送来的口供,更是满脸怒色, 坚持要景帝出兵。
相比之下,刘舍更为持重, 在周亚夫坚决请战时, 拿起胡人的口供细看,重点关注输铜的途径以及匈奴南下的道路。
无论长安还是边郡,对匈奴都是深恶痛绝,能战绝不愿和。
然而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要么不战, 要战就要彻底灭绝边患。和景帝的顾虑相同, 刘舍不认为现在是最佳的决战时机。
不客气点讲,每次边郡出兵, 死得最多的都是别部, 诸如丁零、氐、羌和各部蛮人。匈奴本部总能保存实力, 更在一次次的南侵中获得牛羊人口和财货。
刘舍任太仆多年, 极得景帝信任。
君臣两人的想法高度一致,都认为在别部身上动刀根本无法达到作战目的,要想灭绝匈奴,必须踏平单于王庭,屠灭本部贵种。
在匈奴人眼中,别部和羊圈中的奴隶没两样,属于纯粹的消耗品,死得再多都没关系。就算有别部死绝,大不了向西、向北发兵,抓上一批就能补足。
如果能借机削弱汉朝边郡,他们乐得让别部去死。正如数月之前匈奴南下,目的之一就是减员顺带消耗边郡兵力。
“陛下,臣以为和亲之事可谈,云中郡上奏之事亦不能揭过。”
刘舍放下竹简,开口道。
“刘卿尽言。”
忽略满脸怒色的周亚夫,景帝将目光转向刘舍。
“臣禀陛下,匈奴遣使入汉,妄图刺探我朝,我朝同可遣人入草原。据云中守奏,匈奴四王不和,别部多有异心,单于年虽壮,威势终不如冒顿在时。”
刘舍的意思很清楚,匈奴人派探子,汉朝也能。匈奴人内部不和,是绝佳的挑拨机会。纵然不能让本部分-裂,只要能借机消耗精锐实力,于长安就有益处。
假如冒顿还活着,这种谋算未必能成功。
可惜冒顿已经死了,没有这位杀父的草原霸主,经过老上、军臣两代,本部贵种早就各怀心思,要不然,於单和伊稚斜的不和能摆上台面?
中行说的计策的确能帮军臣单于稳固统治,却也在匈奴内部埋下隐患。继续放任右贤王和左谷蠡王的势力增长,早晚有一天,匈奴内部会出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祸害汉朝边郡,中行说不遗余力,为匈奴制定的策略也很有效。在处置内部权力争斗上,他所行的却是饮鸩止渴之道。军臣单于活着且罢,一旦死了,他的王庭就有可能成为战场,沦为本部骑兵的埋骨之地。
刘舍顺出条理,将从奏疏和口供中看出的东西逐项说明。说到匈奴别部时,周亚夫还在冷笑,提到王庭四角,他脸上的冷笑开始消失,渐成一片凝色。
“刘卿以为当恢复和亲?”
景帝道。
“臣以为可。”
刘舍正色道,“如旧约,送亲队伍多携缯絮米糵、美貌婢仆,禁绝医匠工匠,以刺探情报之人入王帐。”
匈奴人派探子刺探边郡,刘舍的做法更狠,他要直接把探子送进单于大帐,送到王庭四角的身边。至于别部,边郡派出的斥候自可应付。
“此事不易。”
景帝沉声道。
匈奴人不是傻子,不可能没有一点提防。文帝朝傅翁主入草原之人,如今死的死、亡的亡,除了一个对汉朝怀恨在心的中行说,几乎不剩一个。
“陛下,边郡练精骑,非短期可成。”
刘舍再道。
事情再难也得做。
在新马具大批武装骑兵,大军足以横扫草原之前,绝不能让匈奴人察觉端倪。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终能灭吴,高祖受困白登山,献侯施计贿于匈奴阏氏方得解。”
刘舍沉声道,“匈奴为祸边郡数代,骑兵之势胜于我朝,请陛下暂以绢帛绮罗惑之,他日练成精兵,自可涤清草原,除此大患!”
刘舍一番话落,宣室内陷入长久的寂静。
哪怕是一力主战的周亚夫,也不得不承认刘舍的话有道理。以目前的兵势,出兵的确可行,也能取得几场胜利,但要让匈奴伤筋动骨就是笑话。
除非大军开到茏城,将单于的大帐彻底踏平,不然还是按照刘舍所言,先答应恢复和亲,麻痹匈奴,暗中锻炼精锐,储备战争所需,他日兵锋所向,让匈奴彻底断根绝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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