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凝回首,目光清朗明亮:“师父的话阿凝会记着。您定要保重,远离宫闱是非。”她朝花厅里扶栏的妇人挥手作别,目光微黯。
是六年前灭国的那夜吧,喊杀声充斥九霄,巫夜王宫里燃起的大火映红了整个夜空。母后将她和幼弟托付给逃难的族人,也是这般叮嘱:“阿凝,照顾好弟弟,往后寻个安定的地方生活。好好活着,最重要!”
当年那昏君听信郑婉谗言,违逆军心民意和朝臣劝谏,执意调军出征,数月时间便取了巫夜数十万族人的性命,也令杞国数十万军士丧命,怨声载道。
而今他已驾崩归西,那笔血债中还剩着谁?
叶凝握紧金珠,冷笑了一声,咬唇策马。
到了回春堂,叶凝便让侍女当归收拾行装,又同药铺诸人交代了些事情,只说自己要外出寻药,让顾掌柜好生照看医馆。
得知她要离京半年,当归执意随同前往,叶凝便也应允。当归又问:“走前要跟慕公子他们辞别吗?”
叶凝转身叮嘱:“此行保密,不许对任何人说起!”把守口风的事上叶凝管得严,当归闻言吐吐舌头,再未提及。
两人收好行囊后,轻骑简装迅速出城。郊外春光正好,车马辚辚皆是踏青游玩的王公贵族,亦有红男绿女闲游花丛,几分缱绻恬淡,几分明朗惬意。
然而谁又能知道,山雨欲来,风暴降至?
几只春燕飞过柳梢,徘徊流连,叶凝自嘲地笑笑,扬鞭纵马疾驰。
沿途行过,百姓耕作商旅来往并无异常,直至七八天后才传来先帝驾崩的丧讯,举国致哀。尾随而至的是新帝登基的消息——
年仅七岁的君睿奉先帝遗诏承继大统,改元隆安,由定亲王辅政,太后垂帘。
定亲王是君氏硕果仅存的一位亲王。先帝登基时尚有兄弟五人,先后都封了亲王,元佑二十年秋,皇长子、皇三子谋逆,连累了两位,二十四年先太子被废时一位亲王受牵连,发配南疆,其后一位病逝,最后只余定亲王。
这位定亲王年少时得“草包爷”名号,传闻他愚钝庸碌,性格又软弱怯懦,于朝政大事上向来没有主见。
由他辅政无非是个幌子,皇帝年幼,想来实权还是落在了太后郑婉手中。
权势瞬息更迭,不知京城之中,如今是怎样的风雨?郑氏势力更盛,巫夜的事怕是要更加棘手。只是这位定亲王虽得草包名号,却能在几度局势震荡中屹立不倒,想来也并非真的庸碌?
叶凝皱眉,修书一封寄往京城。
…
抵达容城已是傍晚。百草堂地处繁华的南曲街,铺内有位五十余岁的郎中坐镇。叶凝提出要拜访林夫人,便有机灵的伙计引她进了内院。
院中有女童正在花架下玩耍,见有客来,便脆生生叫道:“娘亲,有客人来啦。”
屋内的妇人应声而出,对着叶凝浅浅一福,叶凝将信取出:“药娘子嘱咐我来寻你。”
林夫人便引她和当归入内,命人看茶。
房内布置朴素雅致,不见珍宝器玩,倒是一架古书参差插放,绿签红线甚为悦目。随意看过,有医书药谱,更多的是诗文史籍,琳琅满目。
叶凝喝茶暂歇时,林夫人读完了信,含笑道:“原来是二姐的高徒,还是贵客!怠慢了。”
叶凝讶异:“夫人是?”
林夫人宛然一笑:“令师药娘子正是亡夫的姐姐。”说着从信封中取出封小信给她:“这是二姐给你的。”却原来信中有信。
何事师父不能当面说,要这样婉转表达?叶凝迅速将信读罢,不由在心里暗叹了声“老狐狸”。
信笺简短,上面只说了一件事——百草堂以药传家,林夫人的一双儿女年少失怙无人教导,药娘子琐事缠身无暇顾及,所以要叶凝留在此地传授医术。
叶凝思之犹疑。巫夜灭国的实情才查到半途,留在这里实在耽误时间。沉吟之间,林夫人招手向方才那女童道:“兰儿,带弟弟过来。”
院里一双粉嫩的姐弟携手走来,八岁的女孩笑颜清甜,男童紧跟在姐姐身后,好奇而腼腆。夕阳斜照在院中,姐弟亲昵并肩,走向慈爱的母亲——这样的场景何等熟悉!
叶凝恍惚愣神,林夫人已笑道:“这就是如兰和如松。”
姐弟俩甜甜叫了声“姐姐!”
叶凝有些骑虎难下的感叹,若在京城提及此事,她必会拒绝。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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