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还有个最叫人一言难尽的毛病,就是他的臭德性甚至具有感染力。
有一回夜里她睡得正沉,恍然觉得床板一震,倏地睁眼来。跟着又是一连串急震,连带着通铺的床板嘎吱作响,皆从左侧那团被子下头传来。
……这小子不知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看得出他有尽量压低声音,幸得也不算响。
睁眼望见窗台上的那瓶梅花,忍了又忍,心头默念:冷静,冷静,不生气,他就一小孩儿,小孩儿哪有不淘气的?
转过身去,静心咒翻来覆去念了十几遍,心里越念越清净,耳根子边上却还没个消停。
她一时忍无可忍,翻身坐起,将他连人带被子一把拽到跟前来。
此人听见声响,打被子里探出脑袋,小心瞧她一眼,“棠儿也没睡?”
怕吵着师父,她压着嗓子,问他,“半夜不睡觉,在那发什么神经?”
听完这话,他忽地再也憋不住,蜷作一团狂笑了半晌。
她给他一通笑搞得有点懵,接着火气又一阵阵的往上窜,“什么那么好笑?”
他卷住被子朝她贴过来时,从被子里探出只手,手里抓着本摊开的书页,“这书写的太好玩了,棠儿你看啊……”
若他真的乒铃乓啷一通吵,她还能理直气揍他一顿。可他偏偏不敢弄出大动静,借着墙角那么丁点烛光,可怜巴巴躲在被子里,笑也不敢出气,看把孩子憋得……
说到底,他究竟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亦根本找不到理由来责备他。而每当你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惹人厌烦之人时,偏偏他又是可爱的,且他的可爱与他的烦人之处,竟还是一脉相承的。
若给外人瞧见,恐怕还要反过来怪她五感好过了头。
……真是找不到人来说理。
哪怕她此刻只想一捶子将这人掼对面山头去,她也只能憋着,背转头去将自个儿蒙在被子里,狠狠的将床板捶了两拳。
此人却浑然不觉,高高兴兴的念起了话本上的故事,“这一则讲的是柴左卫雪山遇侠记。”
故事大抵是说前年六盘山雪灾,官府赈济粮送不进山去,所以十二卫派了个左领军去统率当地折冲府兵马。这个左领军是柴将军侄子,名叫柴近衡,本以为领了个松泛差使,没想领着军马,好容易入到了六盘山,才发现赈灾不易并非全是出于天灾,而是有匪徒仗灾行凶,公然劫取官府、百姓钱粮。雪地本就难行,匪徒还不是一般匪徒,乃是最令朝廷头疼的关中四大凶匪中的两位。
凶匪四人各名作祸松、邪柏与凶雀、残鸦,乃是父母女婿一家四口。四人两两行凶,各有所长,老者比后辈更狠毒老辣一些。
柴近衡那年虽只遇到了凶雀残鸦二人,一入山便被这二人给了个下马威。因山中路滑,故官兵进山时,皆配有可稳稳嵌于冰面的铁履带,以免失足跌落悬崖。但系上履带后,履带上的铁刺皆会深深扎入冰中,故队伍前行极为迟缓。走到一处悬崖时,凶雀坐在崖顶,不动声色唱了支歌,山上雪坡的雪扑簌簌震塌下去,掩埋了一大半人马;残鸦牵引铁索从崖顶直坠而下,当着柴近衡的面将值钱的东西掠走,不值钱的东西扔到崖底;值钱却拿不走的,马匹打落崖底,粮食与活人便掩埋在雪中,轻飘飘负着铁索逃之夭夭。
柴近衡近乎将小命都断送在山中之时,一个瘦削女侠踏雪而来,不动声色将人一个个从雪地里挖出来,扛在肩头,飞身过崖,前往对岸营地。而“高五尺有余,连人带衣服有两百余斤重”的柴近衡,亦被此侠客“从雪地中拔出,轻轻松松负于肩头,几个起落,眨眼间便已安然无恙立于百步营门外”。
听到这,叶玉棠皱着眉头一想,心道,“这事怎么听着耳熟?”
想到这,她转过身与长孙茂并排趴着看那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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