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后,她一连七日都没有再见到聿修。那句“不再相见”似乎是当真的。她独倚画眉阁,纵然晨里阳光如丽如诉,也照不得她一时光亮。自那天以后,她心灰如死,酒不想再喝,曲自不再唱,字更是不再写了。
眉娘憔悴了好多,百桃堂的姑娘们人人心知肚明,虽然她还是老样子笑笑,但倦意化为了黯淡。她终不是神仙,岂能当真看破世情?就算想得通也做不到,她是爱聿修的,被他摔伤才知那有多痛,那是一直保护着自己的人亲手摔的。
“试眉,他真的有如此重要,重要到你为他憔悴如此?”窗外不请自来的客人却是多日不见的南歌。
施试眉淡淡一笑,抬目见南歌手中握剑,“歌……我记得你不喜欢带兵器。”
她答非所问,但南歌知道她的意思,提剑横窗给她看,“我今夜有约。”
“和谁?”她问。
“中丞大人。”南歌扣指弹剑,发出“嗡”的一声响,“试眉,只要你说一声你想要,今夜我会帮你留下他。”他这次没有笑,横剑在施试眉眼前,一字一字地说:“只要你说你要他。”
“我要他,他不要我。”施试眉恹恹地低笑,“我又没有你的好身手,难道你能帮我一辈子抓住他?”她悄然看了南歌一眼,嫣然一笑,“你最清楚被人绑住的感受了,对不对?”
“他爱你,”南歌“铮”的一声扣剑回手,他也叹了口气,“只不过他想得太多。他是个潇洒不起来的木头,人要能爱,需要一点冲动莽撞,他不给自己莽撞的机会。”
“他什么都好当真,容不得莽撞,不做没把握的事。他也是个笨蛋,没有爱过所以没信心他自己能够爱人,”施试眉萧索地望着南歌身后满园的秋草,“他很少失败所以其实很脆弱,我甚至不敢逼他爱我,虽然我知道他一直都在爱。我怕他会被我逼到崩溃,我也害怕……害怕他终究介意我是经历过那么多男人的女人,他的认真让我也跟着他认真,真得好怕会伤害他。”她以手支额,苦苦地道,“我懂他的苦,我也不敢逼他,为什么他还是……还是那么绝决地离开我?说永不再见?我……我……难道当真是你们觉得抛弃了也不怕我伤心的女人么?”
她说得那么黯淡,南歌无言以对她的无声泪,惨然了片刻,他只能握住她的肩头,“我不管他心里怎么想,今夜——就算不能留下他,我也会代你问他为什么。”
施试眉回身背对南歌,她以衣袖一把挥去眼泪,嫣然一笑,“那你可不能死,要不然我找谁问去?”
试眉从来不哭、从不叫苦,今日若不是为了他,她怎能如此失态?南歌不能再说什么,今夜无论是为了什么,他都绝不能输!
※※※
今日是第十日之约。
皓月当空,清风万里,穿林过隙,沙然微响。
月下大理寺。
庙堂森严,白日里是人来人往戒备森严,夜里却少了许多防卫,有谁会深夜来这大理寺?除非是要窃取文案卷宗的贼子,而卷宗却并不在这大堂。
当南歌持剑而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大理寺屋檐上一人独坐。
旧衣皂白,衣袂当风。
聿修独坐大理寺飞檐上,居然手里端着一杯酒。
他坐在飞檐上喝酒,淡淡的,一口又一口。
他没带兵刃,身边有个酒壶。
南歌眉头扬起,朗朗笑道:“中丞大人好兴致。”他跃起落上飞檐之颠,与聿修相隔三尺,剑穗风中激荡飘扬,“但不知这月下独酌的兴致,是从何处学来?”
聿修不答。明月当空,他的脸色霜寒如月,也许比月更萧煞。
“为什么弃她而去?”南歌持剑斜斜举起,拇指推起剑身,剑刃映出聿修的眉眼。南歌一字一字地问:“为什么弃她而去?你虽然不敢爱她,但是你会看着她。这可是你亲口说的,难道你以为你不肯与她相爱,当你弃她而去的时候她就不会伤心?”
聿修不看他的眼睛,也不看他的剑,只淡淡地道:“今夜只分生死,不谈其他。”
“我南某人要谈,那就非谈不可。”南歌那持剑斜举的起势不变,稳若泰山纹丝不动,可见他这剑上功力深湛,绝非普通江湖高手,“试眉她从没有要求你伴她陪她一世,她只是希望你能陪她喝这一杯月下酒。这世上多少人想和她同杯,而她只允你一人,因为她认这世上只有你能解她。她对人的要求素来不高,你何苦如此伤她?”他冷冷地道,“她有一句话问你、也问我,你想不想听?”
聿修默然,良久才问:“什么话?”
“她问……她难道当真是我们觉得抛弃了也不怕她伤心的女人吗?”南歌眼有凄然之色,“她……不是会说这种话的女人,你……你何苦逼她如此?我骗她害她,她也不曾如此伤心。她不敢逼你爱她,你却要逼她伤心致死?你对得起试眉么?”
聿修脸色寒白犹胜南歌手中剑,他依旧默然,只抬头望着天上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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