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员累得不行,有时正干着活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会儿,如果你看见有人在地里拄着锨把,站着不动,不用说,那人一定是在站着睡觉;如果你看见有人低头坐在地上,不用说,那人准是坐着睡着了;如果你看见有人走路时,像醉酒,摇摇晃晃,不用说,那人是在走着睡觉。。。。。。
社员不满,又不敢反对,只是变着法儿问,“中午不歇一会儿,行吗?”
“怎么就不行啦?”大驴子黑着脸,反驳道,“小鼻子在时,你给自个儿干活,就没有带晌的时候?眼下是什么时候?是大跃进!这叫跃进!懂不懂?”
果然,吴家沟人就不敢再反对“跃进”了。
不过,吴家沟人会磨洋工。心里不顺时,他们嘴上不说,身子却给你颜色看。
这磨洋工,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大驴子一点办法也没有。每天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些社员,懒懒散散地在地里磨蹭。
立夏马上要到了,吴家沟还没开始播种。大驴子沉不住气,找到了工作组,没好气地说,“再不下种,今年真就交代了!”
工作组的年轻人,压根就没种过地。见生产队长一脸怒气找来,也不敢再拧着,只好应允了。
这样,吴家沟人在立夏前两天,停下深翻地运动,开始播种。
哪料一垅还没播种完,工作组又发现了新问题,马上提出了批评,“密植!密植!上级三令五审,要密植!你们怎么就是不听呢?难怪人家别的地方,都亩产万斤粮啦,你们吴家沟,才亩产几百斤。”
大驴子又是一脸懵瞪,望着年轻人,看了一会儿,说,“早年,小鼻子在时,我们种玉米,间距是二尺;后来,合作社时,上级要我们合理密植,就改成了一尺半;今年,听了你们的,我们已经改成一尺的间距,这已经够密啦。”
工作组的年轻人,冷峻地看着大驴子,极度不悦地说,“早先,你是在殖民地种地,如今,你是为社会主义种地,当然不一样啦。种子也是有灵性的,它在殖民地不长,在新社会就不一样啦。
“可是,你呐,脑子里还装着封建思想,哪里能跟得上新形势?听说过没有?我们的口号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你们应当这样种。。。。。。”
说着,年轻人抓过一把种子,密密地撒到垅沟里。
一点办法没有,吴家沟人只好照着做了。
麻烦还没完,地只种了一半,玉米种就快没了。
大驴子只好到邻近村子去淘弄种子。走了几个生产队,队长也都在那里叫哭连天,说他们也没种子啦,正想往吴家沟借呢。
回到村里,大驴子向工作组汇报了情况。工作组的年轻人,翻动了一会儿眼珠子,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得让大驴子自己去想办法。
实在没办法,最后,大驴子只好用剩下的种子,让捻种的人,按照二尺的间距,一墩只埯一颗种子,好歹把剩下的地种上。
春播结束,大跃进工作组撤离了吴家沟,吴家沟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儿。
入夏,地温升高。今年下种的时间,又比往年晚了将近一个月,草和庄稼一块儿长出,大驴子每天中午,带领吴家沟的社员“跃进”,在地里锄草。
这样一直忙到夏末,雨季到了,才停歇下来。
这大半年,可把吴家沟人累坏了。
雨季持续了一个月,到立秋后第三天,云彩离了缝,一缕阳光照进吴家沟。
早晨起来,大驴子扛起锄头,一个人到地里察看庄稼的长势。
他先到了春季深翻的那几亩地,看见那上面密植的苞米,这会儿刚刚离开地面,筷子粗细,像得了黄疸病人的脸,黄皮腊瘦的,不待风吹,已有倒伏。
大驴子看了个心尖冰冷,叹了口气,往别的地去了。
其它密植的庄稼,比深翻地的要好一些,密密麻麻的苞米,一株挨着一株,比筷子稍粗一点点,长得有一人来高。正常播种的苞米,这会儿都干英了,这里的苞米,还没有拿棒的意思。
颗粒无收,已成定局。大驴子眼泪就流了下来。
好在春天缺种子时,胡乱播下的那些地,原本株距宽,再加上是一墩一粒的点种,苗不齐,却透风,这会儿长势挺好,苞米拿的棒子,都不小。
大驴子心里,这才稍稍得到些安慰,拿手背擦掉眼泪,转身回去了。
刚回到村口,八大嘴跑来报喜,说春天,他们实际上已经炼出铁了,只是那些铁,当时都闷在坩锅里,没流出来罢了。
说完,领着大驴子,到村边高炉那里视察。
高炉的四周已种上庄稼,庄稼起身后,遮住了原先的高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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