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生听了这话,当场想跪下来给唐小姐磕个响。没见过办事这么漂亮的女人,唐小姐算是让他开了眼。
然而话说回来,离了上海又往哪里去呢?难道他从此就要带着龙相浪迹天涯去?浪迹一个月是可以的,浪迹一年也是可以的,但无论长短,总该有个期限啊!
露生犯了难。
犯难的露生回了医院,继续照顾脑袋上刚拆了针线的龙相。陈有庆那一顿毒打似乎是把龙相打老实了一点。这几天他躺着不动,虽然头脑是清醒的,但是竟然没有胡说八道。露生不信任护工,亲手伺候他的吃喝拉撒,他躺着动不得,只能侧过脸去看露生,长久地不发一言,只是看,是个若有所思的模样。
露生被他看得生出了好奇心,问他:“看什么?”
龙相答道:“你对我好。”
露生啼笑皆非,“我当然是对你好。”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有些恐慌——现在真是谁也信不过了。能信得过的人,他想了想,发现除了邻居唐小姐之外,竟然就只剩了艾琳一个。
艾琳……
露生想到这里就打住了。好些事情就是不得圆满的,比如他和艾琳的关系。无论如何,他都是她的杀父仇人,天注定,没办法,只能推给下辈子。下辈子若能相见,他们两个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龙相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总算养好了他那几根骨头。
在这一个多月里,他一直出奇地乖。卧床养伤的生活让他变得又白又瘦,成了个脆弱的美人模样,只是没什么头发,脑袋顶上又左右鼓起了两个小疙瘩。露生怕旁人拿他当个新鲜玩意儿看,特地买了一顶软软的帽子给他戴了上。龙相向他微笑,眼角显出很淡很细的纹路。露生想他是个不禁老的,很正常,漂亮人儿大多不禁老。忽然又想起了龙镇守使,露生感到了一阵庆幸——多好,龙相活到如今,还是个干干净净的人,没有嗜好和瘾头,没有缠身的疾病,也没有真的疯。
自己算是对得起他了。
闲闲地坐在床边,他慢条斯理地将几条手帕叠成小方块,同时对龙相说话:“真的,咱们去哪儿呢?”
龙相的声音很低,中气不足,“妈的要是倒退两年,我非——”
不等他说完,露生截住了他的话,“知道你当年威风过,可此一时彼一时,好汉不提当年勇。别说陈有庆不完全算是陈家的人,就算他是陈妈的亲儿子,我都没脸去替你求情。”
龙相沉默片刻,末了却是说道:“我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我想报仇!”
露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心里还存着这么一股子怒火。人有血气自然是应当的,但龙相与众不同,他宁愿龙相是个软蛋懦夫。
“别。”他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本来就是你不对。你杀了人家的爹,人家把你打了个半死,这笔账算起来,咱们还不算吃亏。”然后俯身凑到枕边,他哄孩子似的柔声说道:“你听话,别再让我担心了,好不好?”
龙相向上望着天花板,不言语。
露生思忖着想要继续劝他,冷不防房门一开。他以为是看护妇进来了,便直起腰去看,然而房门开处,出现的人却是让他狠吃了一惊。
他看见了徐参谋长!
徐参谋长做长袍马褂的便装打扮,和先前相比,模样一点也没变,还是一身体面富贵的气派,不大像武人,也不像文人,倒更像个颇有智慧的县城士绅。露生和龙相怔怔地望着他——如果此刻进门的人是陈有庆,他们或许还不会惊讶至斯。
徐参谋长倒是颇为坦然,开口先笑,“少爷?我的少爷,你没事吧?”
龙相侧着脸看他,依旧是一言不发。露生站起了身,替他打了招呼,“徐叔叔。”
徐参谋长本来是一看露生就头疼的,然而今天也和颜悦色了。对着露生含笑一点头,他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坐,你坐,少爷这些日子,也真是全亏有你了。原来少爷说你好,我心里还不很信,如今日久见人心,经了风雨才看出你这小子真是好,是我先前看走眼了。”话音落下,他走到床边,俯身对着床上的龙相问道:“少爷,叔叔来看你了,你还记恨叔叔吗?”
龙相狐疑地注视着他,显然是摸不着头脑。露生则是有点紧张,因为徐参谋长尽管一生总像是活得不大顺利,但心术是足够的。若论玩心眼,自己和龙相加起来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龙相始终不言语,徐参谋长只好微笑着又转向了露生,“我和他们龙家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那一阵子他不听话,气得我没办法,索性不管他了。但是嘴里说不管,哪能真不管?后来听说他在战场上失踪了,把我吓了个够呛,从南到北好一顿找,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他要是真出了大事,我死了也没面目去见他的父亲。”
露生听了这一番话,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来,心里认为徐参谋长这话未免说得太轻描淡写——什么叫作“索性不管他”?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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