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的马家军第二师王牌骑兵团,那是留着用来打阎老西儿,刘老敢,打陕北红军的,马大帅竟然派这帮精英远道去野马山剿匪,师团上下心中不满,本就不乐意使出全力去玩儿命,怕这帮土匪狗急了跳墙。这会儿一看土匪弃寨跑了,兵不血刃,正好回去交差。
跟在精英师后边儿出来晃荡搜山的,是马俊芳麾下的大烟鬼师。
马师长的目标当然不是镇三关,而是息栈。因此大掌柜一伙人往山后跑路,大头兵们更加懒得追,这时全部掉转马头,向单人独骑的息栈扑去。
马大师长许诺了,谁能活捉小剑客,一根汗毛都不损地把人给带回来,赏十倍的月俸,外带师长大人家库存的五十两大烟膏,全部拿走。
烟鬼们这时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眼珠子都瞪出蛛网红丝,遥遥瞄着小剑客马背上驱驰的背影,看进眼里的分明是五十两黑黢黢的鸦片膏子。
这些大头兵跟土匪之间又能有多少深仇大恨?那个年月分明就是兵匪一家,穿上这身灰皮,老子是兵;卸掉这身灰皮,老子上山就能做匪。因此什么镇三关什么小剑客,追哪个赏的银子多,老子就去追哪个!
不赏银子?那老子才懒得追呢,回家炕上搂着娘们儿抽大烟去!
少年在前方纵马狂奔,大队人马于其后疯狂追赶。领头的几个军官遥遥呐喊:
“小剑客!小剑客你慢些跑!我家师长大人要见你!!!”
“他奶奶的这小兔崽子,老子让你慢些跑!!!老子挣几块大洋容易么,你给俺们站住!!!”
息栈见那些追兵竟然都不放枪,就只跟他赛马,这下子正合心意,有多远跑多远,自己跑得越远,大掌柜就越安全。
一路向东北方向奔驰,踏过疏勒河,向着浸透嫣红血色的遥远天边而去。。。。。。
落霞染域,孤雁哀鸣。
沙海连波,月夜寒暝。
事实上,息栈在某一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跋山涉水引开追兵的能力。
因为他不认识路。
当时一心只为了帮大掌柜撒腿子躲开马家军的追杀,哪里想得了这许多,不敢走大道进城,就专拣荒郊野岭的偏僻小路。
跑出去了才发觉,自己本不是土生土长的关外人,对这地界的地理水文极为不熟,平日里出门都是跟随大掌柜左右,抬头只认白太阳,低头只看马脖子,从来就不需要自己认路。这会子单人独骑,无人指引,也不像丰书生走到哪里都怀揣着望远镜和罗盘那两样新鲜物件儿,息栈赫然发觉,自己恐怕是迷路了!
边关大漠极荒极寒之处,地貌千篇一律,一望无际的荒漠与沙海,边缘斑驳点缀几株沙枣和胡杨。少年走走停停,兜兜转转,不时被后方的追兵惊得策马狂奔,停下来却更不知身在何处。
夜色昏暝,如水的月光铺撒在荒漠之上。
起伏的沙海如同滚滚的白色波涛,风乍起时,溅出朵朵浪花,在空中扬碎。沙丘的尽头或明或暗,隐隐浮动紫红色的雾气。
人困马乏,再也走不动,息栈从马上出溜下来,蜷缩在一颗干瘪的胡杨树下背风之处。黑巾裹面,白布围脖扎紧领口,四肢恨不得都缩进了躯干,还是冻得手脚僵硬,浑身战抖。
别说胯下的小鸟要给冻掉,呼啸的朔风从前胸后背倒灌进来,冻得人心口刀割一般疼痛,胸腔子里浸满一股一股的冷气儿,往复乱窜。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挣扎着爬起来,想要上马继续找路前行。脱缰亡命了一整天的马儿,得不到食物和水源,这时一头栽倒,跪在少年面前。
息栈心下立时一慌,赶忙扑上去抱住马儿的头安抚。
骏马的一头乌黑鬃毛裹满了砂石土粒,一双杏核大眼流露悲伤,修卷的睫毛洇湿泪液,倒伏侧卧,将脸枕在少年的掌中,缓缓阖眼,气绝而亡。
烈风漫卷黄沙,昏天黑地。
沙海在眼前缓慢移动,连绵如波。
水。。。。。。
哪里有水。。。。。。
蓦然发现沙丘中一株歪歪倒倒的沙枣,激动地扑过去,用鸾刃割开皴裂的树皮,寻找最后的水源,急迫地凑上口去,嘬到嘴里的却尽是干涸枯萎的茎干,没有一丝残存的汁液。
周身的血液仿佛已然凝固,经脉阖闭。少年踉跄前行,酸痛的脚踝在沙坑中挣扎,绵软的膝盖支撑不住重如铅管儿的双腿,折跪在地,缓缓跌进沙丘。
最后一脉气力已被抽尽,身子里所有的水分似乎都被头顶的灼灼烈日烤干蒸发,小凤儿成了烤小鸡,活人做了木乃伊,今日难道就要倒毙于荒漠路途之上?
也不知大掌柜他有没有脱离险境,现下可寻得安稳的躲藏处?
临死都不能再见他一面,死都不能瞑目。。。。。。
风动云涌,沙丘幻形。
昏迷恍惚之中,倒伏于地的半边儿脸蛋隐约觉察出大地的震颤摇动,耳畔马蹄隆隆,人声嘈乱。
息栈勉强睁开羽睫,透过一片沙雾,映入眼帘的是林林立立的马蹄,碗口般大,于眼前近在咫尺之处往来奔踏,杂乱穿梭,仿佛随时一脚就要踏破自己的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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