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血云活物一般涌动着,迅速向薄伽梵曼荼罗坛城之内倒卷消退。
一轮朝阳自东方喷薄而出,将它的无穷金箭远远射上须弥山珠穆朗玛峰,遍阎浮提大地的顶点。
十六天魔女前后拥护,自魔师九灵元圣以下,奈落伽六部魔众皆向中央跪拜:“恭贺圣主薄伽梵,今日圆成实相,阴阳化生,摩诃摩耶,与天同休。”刹魔与承乾携手同居宝座,自有无限光明,上彻三十三天,光明赫然,映射云空,漫漫向六合发散。
光明如水,漫过群山,镇元所持大鹤忽然伸颈鸣了一声,张口欲呕,口中一道金光蜿蜒而出,刹魔将手一招,妙目主依旧成形,只是有些影影绰绰,绕于刹魔皓腕之上。
光明更盛,须弥山下无边血海之中,残肢碎体蠕蠕而动,互相拼凑,死去的群魔纷纷重新立起,只是大多已变了模样,这些新生的魔头一旦立起,即向中央坛城奔去,伏地跪倒,一同高呼:“圣主薄伽梵,圆成实相,阴阳化生,摩诃摩耶,与天同休。”刹魔若有意,若无意,向西方看了一眼,心底发出一声叹息。转过头来,看着承乾,微微一笑,忽有光芒一跳,一蓬小小的火焰凸显在她的眉心,金辉流动,璀璨无比。刹魔微笑着:“兵主,终于又见到你啦。”承乾亦微笑,刹魔将纤纤玉臂绕过,捧住承乾后脑,四目相对,有一刻钟光景,承乾闭上双目,刹魔上身微微前倾,将光洁雪白的额头印上承干的前额,承乾身子微微颤抖,通身八万四千毛孔中都有无量光明向外喷出,裂帛一声响,承乾上衣从背部中间裂开,落下地来,露出结实的背脊,脊背之上,乙僧年前所绘楞严伏魔变豁然展开,菩萨风采万千,乘骑高飞,戴七宝佛冠,披妙宝天衣,千臂千手如花枝般在身周盛开,一一手中皆有一清净宝目,一一眼中皆有一五色莲花,一一莲花中皆有一佛趺坐,有大庄严,有大慈悲,有大智能,有大神通,精妙之处,无可名状。
光明喷涌而出,楞严伏魔变中的景象荡漾起来,流金的首楞严宝幢内外澄澈,若有若无,从承乾背上一点点浮现出来,升上天空,二十五重莲花宝幢之上,菩萨垂眉看向世间,目中有无限悲悯,忽然砰的一声,崩散开来,作万点流莹,散入虚空。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观世音、文殊、普贤、虚空藏、提婆与诸大菩萨低声叹息。
一刹那间,承乾形容已变,额上生角,眼上生眼,六目洞开,四臂纷然,有一朵深黑色的魔莲千叶怒放,悬在顶上,向天冲卷,复又投下,匹练也似,收入承乾泥丸宫;下一刹那,承乾形容又变,上身赤裸,肌如白玉,一头乌亮的黑发直垂至地,直可照见人影,相貌宛然还是承乾,只是二目邃然森森,两眼周围的光线奇异地向内弯曲,目中无限魔气急旋如涡,一直向里,通向无穷深处,仿佛要将世间一切光明都吞噬殆尽,化为乌有。
刀兵主蚩尤,混乱尊刹魔,自鸿蒙而来,临于三界。
玄奘伏地尚未起身,心中忽然一悚,起身转目看去,承乾也正将眼光投来,那目光之中再无一丝感情,只有无边漆黑,涡旋不已,直欲将人整个吸入,玄奘虽上穷十地,位近等觉,眼前也是一阵晕眩,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善哉,沙竭罗终于不敌魔念,蝉变已成。”
承乾将眼看着玄奘,慢慢道:“玄奘师父,你去吧,从此以后,你我便是两道之人,如水火不能相容。”
“列位尊者,我等先回了。”大梵天尊在空中低头见得这等情形,亦是喟然一叹,将白摩尼拂一扬,向诸菩萨、圣者拱了拱手,命十仙驱动七鹅金车,率诸尊护法毗沙门、诸天王、天众、龙王、龙众、夜叉将、夜叉众随后,祥云滚滚,先自去了,却有数十万罗刹女、紧那罗女、乾闼婆女、阿修罗女,皆要随诸大夜叉而去,气得四大阿修罗王与罗波那等都要起身追赶,只是两位魔尊面前,不敢造次,只得恨恨地看着这些魔女挽着夜叉众们的胳膊,痴痴笑笑的去了。
高天之上,神光五色,摇摇荡荡,将穹窿几乎遮住,孔雀明王与大鹏明王振翼飞去,两翅展开,扇大海水,海水为开三万六千由旬,两位明王盘旋数匝,从天急速飞坠而下,海水合拢,倏而无迹。
灵鹫山下,燃灯道人拨转白鹿,向极乐深处行去,青黄赤白黑五色神光如虹从上方横过,径不停留,一滑而过。风声飒然,青羽如云掠下,大鹏雕收起两翅,停上他肩头,道人将手抚了抚大鹏羽翼,将藜杖挂在白鹿角上,口作歌声:“北海洪涛阔,南山大泽危。东风青鸟下,西岭白云垂。眼界空深极,烟光缥缈随。精神何洒落,道德自扶持。”鹿蹄嘀哒,歌声远去,人鹿皆失所在。
须弥山头,镇元青袍飘动,招呼清风、明月:“徒弟,热闹完了,我们走啦。”二童今日驱鹤扫灭无数龙蛇,大感痛快过瘾,不想一场热闹就此收场,颇有些恋恋不舍,那边镇元手持白鹤,一荡而出,须臾已在万里之外,二童无奈,连忙跟着飞去了。
玄奘看着承乾,叹一口气,转回身来,悟空道:“既已无事,我也去啦。”玄奘微笑躬身合十,悟空一纵,与小山并坐在乙事主背上,乙事主大耳一甩,扬起头颅,叫了一声,将前蹄抬起,往下一踏,雷动苍穹,群猪小猴呼噜噜的齐声乱吼,奔腾向东。
西南上忽闻镇元长笑呵呵,自数万里传来:“那猴子,我是万寿山五庄观镇元子,若得暇之时,可来我山场盘桓数日。”悟空亦遥遥答道:“有些细故,今日不得闲,改日定来叨扰。”群猪狂鸣,黄尘嚣腾,霎时远去。
玄奘举目相送,回转身来,见观音、文殊、普贤、虚空藏、提婆诸位菩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忙又倒身下拜:“大慈大悲救护主菩萨!”诸位菩萨点头道:“好,好,阿逸,我等今日暂别,不久还当相见。”也不待玄奘回话,诸尊菩萨摩诃萨、无边圣众、揭谛、伽蓝乘无量佛光,一时都去了。
须弥山头,只剩下玄奘一人,光头白衣,立于天地之间,又向中央光轮宝座上看时,见刹魔、承乾顶上无穷魔光彼此交融,缠绕一处,旋荡不已,两人身影连同整个曼荼罗坛城都渐渐地变得似真似幻,模糊扭曲,恰如火上烟气一般。
玄奘提气喊道:“沙竭罗,迷途未远,犹可举步而返,若沉沦尘沙,恐再无回头之期。”只听氤氲魔光焰影里,承乾声音冷冷道:“我是魔道,你是佛道,我魔道只求凡事由心,一往无前,永不回首,于一刹那间放大光明,也就够了。休看你做过我几日师父,若再多言,我一般也要杀你,快去。”
玄奘摇了摇头,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山来。
熊耳山头,大雪纷飞。稠密的大雪中立着一尊圣像,全身金色,身着纯白天衣,头冠宝珠璎珞,四臂持青色利刃,赤发如火,九名鬼神童子簇拥其身,此乃诃利帝母。
诃利帝母伫立不动,视线早已穿过无穷雪云迷雾,落向须弥山顶,曼荼罗城,那坛城之上,血光跳荡,黑火魔焰腾起三万余里,大火光里,若实若虚,有二物一黑一白,首尾相连,形如巨蛇,隐隐又生有无数羽翼,蜿蜒游动,振荡虚空。
诃利帝母目视此景,二目中苍白焰火汹涌喷出,身躯抖动,心中激荡遏制不住。
“我佛慈悲。”一声佛号打破沉寂,诃利帝母霍然回首,见大雪织成的帘幕之中,有人踏着虚空,徐徐行来,一袭白衣在飘舞的雪花之中几乎无法分辩出来。
诃利帝母见了此人,冷冷哼了一声,将青色刃提起,“慈航,你来做什么!”
来者正是观世音菩萨,昔日玉虚门下慈航道人。
菩萨将头转过,看着须弥山方向,微微叹息:“禹王未出,魔主先临。蚩尤一缕残魂,原本被三位圣皇封印在轩辕剑中。如今截教圣人亲燃魔种,圆成阴阳,化生摩耶,魔道必乱世间。道友,当年你以集百万生魂,复生禹王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诃利帝母听了此言,连声冷笑:“慈航,你休假惺惺的故作慈悲,当年围杀文命,你首当其冲。若无你等灭绝文命在先,焉有魔种复兴在后?说什么魔道乱世,还不是你道门三圣嗔心如炽,千年万年,永无断绝,才有这三界四洲,绵绵劫运,此消彼起。”
“是,当年奉师门之命,我等师兄弟将禹王……将禹王击杀,禹王宽仁明武,兼而有之,在位之时,天下蔚为盛世,苍生额手,实是百世不出的仁主。自从……自那之后,我每每中夜思及,心中愧疚实深,西方有教,不住而施,于红莲火中,得大清凉,我投入门下,专修大悲,普救众生,盼能赎往昔罪孽于万一……”
诃利帝母听得不耐,低声喝道:“慈航,你啰里啰唆,是向我炫耀你这许多年慈悲功行么?罪即是罪,你便再修悲心法门百千万劫,你往昔所作罪孽,也不会因此消除一点半点。你我本是大仇,若非今日同在一教,我必即刻将你击杀,为文命复仇,还不快走!”
“道友,你杀不得我。”菩萨道。
“杀得也罢,杀不得也罢,我便死了,又怕什么。”诃利帝母四刃锋芒毕露,苍白焰火冲开大雪,阳光洒落下来,九个鬼神童子呲着白森森的獠牙,低声咆哮。
菩萨叹一口气,“道友,魔道运促,不能久长,若异日有事之时,我必来相助。”
“谁要你来,快走!”诃利帝母声色俱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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