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克索疲惫不堪,却无法入睡。僧侣们为他提供了一个楼上的房间,不需要抵御从泥土里冒上来的寒气,这令人宽慰,但是,在高出地面的楼上,他总是不太睡得着。哪怕是在谷仓或马厩里过夜,他爬上梯子,往往也难以入睡,担心着身体下方那个巨大的空洞。今晚他睡不着,也许是因为上方的黑暗中有鸟。现在,鸟儿基本上都沉寂下来,但不时会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或者是翅膀拍打的声音,他心里就想着要双臂抱住沉睡的比特丽丝,不让空中飘下来的难闻的羽毛落到她的身上。
当天早些时候,他们刚进入房间时,鸟就在那儿。那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这些乌鸦、黑鸫、林鸽,都在椽子上低头看着他们,不是吗?还是他的记忆被后来的事件篡改了?
或许,睡不着觉是因为维斯坦一直在叮叮当当砍柴,那声音现在仍旧在修道院里回荡。比特丽丝很快就睡着了,没受这声音影响;房间中央有个黑影,他知道那是桌子,之前他们在那儿吃饭的,桌子那边,在房间的另一头,埃德温也已经入睡,发出了低低的鼾声。但是,就他所知,维斯坦根本没睡。这位武士一直坐在远处的角落里,等最后一位僧侣离开了下面的院子,他才起身,消失在夜色中。现在他又来了——尽管乔纳斯神父警告过——又在劈柴火。
僧侣们开完会后出了会场,过了很久才渐渐散去。有几次埃克索快睡着了,却被下面说话的声音吵醒了。有时候有四五个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往往带着愤怒或恐惧。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听到说话的声音了,可就在埃克索又一次慢慢进入梦乡时,他心里总觉得房间窗户下方还有僧侣,不止几个,而是几十个,穿着袍子,默默地站在月光下,听着维斯坦劈柴的声音在修道院中回响。
之前,下午的阳光洒满房间的时候,埃克索曾朝窗户外面看过,似乎修道院的所有人都在那儿——四十多名僧侣——三五成群在院子里等候。人群里有一种偷偷摸摸的氛围,好像他们都不希望谈话被别人听到,哪怕是他们自己人。埃克索看到,有些僧侣看对方的眼神中有敌意。他们穿的修士长袍都是同样的褐色布料,有的缺顶帽子,有的缺条袖子。他们似乎急着到对面那幢大石头建筑里面去,但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大家显然都很焦躁。
埃克索朝下方的院子里望了一会儿,这时传来一阵喧闹声,他身体探出窗外,朝正下方望去。他看到了建筑的外墙,白色的石头在阳光下显得发黄,外墙上凿有楼梯,从地面一直通到他跟前。楼梯半腰上有一位僧侣——埃克索能看到他的头顶——手里拿着托盘,上面放着食物和一罐牛奶。那人停下了脚步,以调整托盘的位置,埃克索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很紧张,他知道楼梯年深日久,磨得高低不平,外侧没有栏杆,人要紧贴着墙壁攀爬,否则一不小心,就会一头栽到下面的硬鹅卵石上。不仅如此,正在上楼的这位僧侣好像腿有些跛,可是他继续往上爬,很慢,但很稳。
埃克索走到门边,打算接过他手中的托盘,但这位僧侣——他们很快就知道他是布莱恩神父——坚持要自己把托盘放到桌上,还说:“你是我们的客人,那就让我来招待客人吧。”
那时候维斯坦和男孩已经走了,也许空气中已经回响起了他们劈柴的声音。因此就只有他和比特丽丝肩并肩,在木头桌子旁坐下来,心怀感激地享用着面包、水果和牛奶。他们用餐时,布莱恩神父高兴地说着话,有时候好像梦呓一般,谈以前的客人、附近小河里能抓到的鱼,以及去年冬天死前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一条野狗。布莱恩神父上了年纪,但精力不错,有时候他从桌旁站起身来,拖着那条坏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说着话,还不时到窗户前看看下面的同事。
与此同时,在他们头顶上方,那些鸟一直在屋顶下面来回穿梭,偶尔会有羽毛飘下来,落在牛奶上。埃克索本打算把鸟赶走,但他担心僧侣们也许喜欢这些鸟,所以没赶。后来,外面的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大的僧侣,留着黑胡子,满面通红,闯进了房间,让埃克索吃了一惊。
“魔鬼!魔鬼!”僧侣仰面瞪着椽子,喊道。“我要把它们浸在血里!”
新来的僧侣拿着一个草袋子,这时他伸手进去,掏出一块石头,朝鸟群中扔去。“魔鬼!该死的魔鬼,魔鬼,魔鬼!”
第一块石头刚弹回地面,他又扔出第二块石头,接着是第三块。石头落地的地方离桌子有些距离,但比特丽丝已经用双臂抱住了脑袋,埃克索站起来,朝留着黑胡子的僧侣走去。但布莱恩神父先到,他抓住那人的两条胳膊,说道:
“伊拉斯谟兄弟,我求你啦!住手吧,安静一下!”
这时候,鸟儿发出尖叫声,四散乱飞,留胡子的僧侣高声喊道:“我知道它们!我知道它们!”
“安静下来,兄弟!”
“你不要拦着我,神父!它们是魔鬼派来的!”
“伊拉斯谟,它们也有可能是上帝派来的。我们还不知道啊。”
“我知道它们是魔鬼!看看它们的眼睛!如果是上帝派来的,怎么会用那样的眼睛看着我们呢?”
“伊拉斯谟,你安静一下。我们这儿还有客人。”
听到这话,留胡子的僧侣注意到了埃克索和比特丽丝。他愤怒地瞪着他们俩,然后对布莱恩神父说:“为什么这个时候带客人到这儿来?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他们不过是路过的老实人,兄弟,我们很高兴招待他们,这是我们的传统。”
“布莱恩神父,你把我们的事情告诉陌生人,真是个傻瓜!你看,他们在监视我们!”
“他们没监视任何人,对我们的问题也没有兴趣。他们自己的问题够多了,我相信。”
突然,留胡子的僧侣又拿出一块石头,准备扔出去,不过布莱恩神父及时拦住了。“回去吧,伊拉斯谟,把袋子放下来。好啦,袋子留给我吧。你这样拿着袋子跑来跑去,是不行的。”
留胡子的僧侣甩开布莱恩神父,急切地把袋子抓在胸前。布莱恩神父听凭他获得这小小的胜利,带着他来到门口,就在他转脸怒视着屋顶时,轻轻地把他推到楼梯上。
“下去吧,伊拉斯谟。下面的人想你啦。回去吧,小心不要摔跤。”
那名僧侣终于走了。布莱恩神父回到房间里,一只手挥舞着,赶走空气中飘着的羽毛。
“我给两位道歉了。他是个好人,但这种生活已经不适合他了。请坐吧,安安静静把东西吃完。”
“不过呢,神父,”比特丽丝说,“那人说我们在不方便的时候打扰了你们,也许他说得对。我们绝对不想增加你们这儿的负担,乔纳斯神父的智慧大家都知道,只要你让我们快点儿请教他一下,我们马上就走。我们能见他吗,有没有消息?”
布莱恩神父摇摇头。“和我之前告诉你的一样,夫人。乔纳斯身体不好,院长下了严令,除非院长亲自许可,否则谁也不要去打扰他。我知道你们急着见乔纳斯,费了不少气力才到这儿,所以你们到了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办法跟院长说一下。但是,你们也看到了,这时候很忙,刚刚又来了一位重要人物,要见院长,我们的会议又推迟了。我们大家在等着呢,院长却回到书房里和客人谈话去了。”
比特丽丝一直站在窗前,看着留胡子的僧侣顺着石阶走下去,这时她手指着外面,说道:“好心的神父啊,那是院长回来了吗?”
埃克索走到她身旁,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形,神态威严,迈着大步走到院子中央。僧侣们停止谈话,纷纷朝他那儿聚拢过去。
“啊,没错,是院长回来了。现在,请你们安静地把东西吃完吧。乔纳斯的事情呢,耐心一点,恐怕要到会议结束,我才能告诉你们院长的决定。但我不会忘记,放心吧,还会帮你们说话。”
武士用斧头劈柴的声音,那时候肯定就在院子里回响,和现在一样。实际上,埃克索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当时他一边看着僧侣们列队进入对面的建筑,一边心里疑惑:从传来的声音看,这是一个人劈柴,还是两个人呢?因为第一声劈柴的声音刚传来,紧接着又响起了第二声,很难判断后者是劈柴发出的声音,还是前一声的回声。现在,埃克索在黑暗中躺着,回想这件事情,他相信当时埃德温也在那儿,一斧子一斧子跟着维斯坦劈柴。男孩很可能已经很会砍柴了。当天早些时候,在他们到修道院之前,男孩曾用随手找到的两块扁石头飞快地挖坑,让大家都很惊讶。
那时候埃克索已经停下来休息了,武士让他保存体力,因为等会儿还要爬山到修道院去。所以他站到士兵仍在流血的尸体旁边,以免在树枝上聚集的鸟儿下来糟蹋。埃克索记得,维斯坦一直用士兵的剑挖坟墓,还说他不愿意用自己的剑挖,以免弄钝了剑刃。但高文爵士却说,“无论士兵的主人有什么阴谋,士兵自己死得很有尊严,骑士的剑给他挖坑安葬,正是得其所哉。”不过,这两人都停了下来,惊讶地看着埃德温用原始工具挖得飞快。随后,两人继续干活的时候,维斯坦说道:
“高文爵士,我担心布雷纳斯爵爷不会相信这个说法。”
“他会相信的,先生,”高文爵士一边继续挖坑,一边回答。“我们两人关系有点儿冷淡,但他把我当做老实的傻子,编不出这样的奇怪故事。我甚至还可以跟他们说,士兵在我怀里流血而死的时候,还一直在谈论强盗呢。你可能认为,说这种谎话是一桩严重的罪行,但我知道,上帝会仁慈地看待这件事的,难道这不也是为了避免更多流血吗?先生,我会让布雷纳斯相信我的。不过,你仍旧有危险,应该早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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