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此刻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是吃了一惊、替他们宽心,还是满腔失望呢?我的父母还从来没有在我面前亲口承认过任何麻烦,我也不觉得他们遇到过多少麻烦。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有些不负责任,”玛丽贝思接口道,“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们一直活得很奢侈,仿佛我们还跟前二十年一样捧着金饭碗,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赚的钱还不到以前的一半,但我们两个人不肯认账,我们……也许可以说我们是‘乐天派’吧,我们总觉得下一本‘小魔女艾米’就会翻身,可惜却一直没有等到这样的时刻。我们做了一连串错误的决定,傻乎乎地投资,还傻乎乎地花销,结果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我们基本上算是破产了,”兰德说,“我们的房子,还有这所房子,都已经资不抵债了。”
我原本以为父母已经全款为我们买下了这套房子,或者说我原本理所当然地认定父母已经全款为我们买下了这套房,但我不知道他们居然还在付房贷,突然间一阵尴尬刺痛了我的心——尼克说得没错,我还真是温室里的花朵。
“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们在决策上犯了一些严重的错误,”玛丽贝思说道,“我们应该写上一本书,叫作‘小魔女艾米与可调利率抵押贷款’,不过其中的测试我们通通都及不了格,我们还真是活生生地给世人举了一个反例。”
“那接下来会怎么样呢?”我问道。
“这就完全看你们怎么决定了。”爸爸说。妈妈从手袋里掏出一个自制的小册子放在我们面前的桌上,小册上分明是他们用家里的电脑做成的柱形图、饼形图等各种图形。我想象着父母眯眼看着用户手册,想要把他们的建议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给我看,顿觉无比心酸。
玛丽贝思开了口:“我们想问问能不能从你的信托基金里借一笔钱出来,好让我们想清楚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我的父母坐在我们面前,好似两个一心期盼着初次实习的大学生,父亲的膝盖一直在轻轻摇晃,直到母亲温柔地用指尖摁住他的膝盖。
“嗯,那笔信托基金本来就是你们的,你们当然可以从里面拿钱了。”我说,我只希望再不要见到眼前的一幕,再不要见到我父母脸上满怀期待的神情——我实在受不了,“要是把欠债都还清,然后让你们舒舒服服地过一阵子,你们觉得要多少钱呢?”
父亲低头望着自己的鞋,母亲则深吸了一口气。
“六十五万美金。”她说道。
“哦。”我只能说出一句话来,母亲提到的数字几乎是我和尼克的全部身家。
“艾米,也许你和我应该聊一聊……”尼克开口说。
“不,不,我们能做到,”我说,“我去把我的支票簿拿来。”
“其实吧,如果你明天能把钱汇到我们的账户上,那就最好不过了,”玛丽贝思说,“不然的话还要等上十天。”
她的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他们是真的遇上大麻烦了。
尼克·邓恩 事发之后二日
我从艾略特夫妇所住套房的折叠沙发床上一觉醒来,感觉自己筋疲力尽。昨晚他们两个人非要让我留下来过夜(谁让警方还没有把宅邸还给我呢),那副十万火急的模样跟他们当初抢着付晚餐账单的劲头差不多,真是一对打心眼里好客的夫妇。两人声称“你可不能拒绝我们的一片好意”,因此我就没有拒绝。整整一晚上,他们的鼾声从卧室的门缝传来,其中一个深沉而稳定,一声又一声中气十足,另外一个却气喘吁吁毫无规律,仿佛那人正梦见自己在溺水挣扎。
平常我随时可以倒头就睡,恰似关上一盏灯一样容易。只要有了睡觉的念头,我合起双手贴着脸颊,没过一会儿就能够呼呼睡去,而我那个睡不着的妻子却在我的身边辗转反侧。但昨晚我却变得跟艾米差不多,脑海中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身体也躁动不安。我一向是个轻松自在的人,当艾米和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我会倒成一摊泥,我的妻子则会时不时在我身边打个哆嗦,要不然就不停地挪来挪去。有一次,电视上正在放一则关于“不宁腿综合征”的广告,演员们纷纷皱起了苦瓜脸,要么抖着小腿,要么揉着大腿,于是我问艾米是不是也得过这个病,结果她说:“我得的是‘万事不宁综合征’。”
我凝望着酒店房间的天花板渐渐变成灰色,变成粉红色,然后变成了黄色,最后索性起身正视着太阳施下的酷刑,望着那越过河面照耀着自己的万丈阳光。这时我的脑海中“砰”的一声闪过了一串名字:希拉里·汉迪——这女孩的名字如此可爱,所作所为却如此令人烦恼;德西·科林斯——此人曾经一度迷恋我的妻子,而他的住处距此只有一个小时路程。我已经把调查这两个人都揽成了自己的活儿,因为这是一个“自己动手”的时代,不管是医疗保健、房地产生意还是警方的调查。见鬼,拜托你自己上网查个清楚吧,因为大家通通劳累过度,而且处处人手不足。我原本是一名记者,十多年来,我以采访人们谋个饭碗,让他们讲出自己的心声,因此我还担得下这副担子,玛丽贝思和兰德势必也是同样的想法。我很感激他们毫不隐瞒对我的信任,毕竟我的头上还盘旋着一层薄薄的嫌疑;话又说回来,眼下我只肯承认自己有着“薄薄的嫌疑”,难道是在自己骗自己吗?
“戴斯”酒店将一间不大派得上用场的宴会厅捐了出来,作为搜寻艾米·邓恩的总部。这间宴会厅确实不太体面,到处充斥着褐色的污渍和不通风的味道,可天色才刚刚亮起来,玛丽贝思就着手把麻雀变成了凤凰,她又是吸尘又是擦拭,摆出了公告板,安排了电话值班,还在一面墙上挂起了印有艾米头像的巨幅海报,海报上的艾米用冷静自信的目光审视着人们,眼神紧紧地追着人不放,看上去活像是总统竞选时使用的玩意儿。事实上,等到玛丽贝思一手操办完的时候,整个房间瞬间充满了感召力,好似一位处于下风的政治家饱含着殷切的希望,身后还有一大拨一心想要挽回局面的追随者一般。
上午刚过十点,波尼警探就赶到了宴会厅,一边还对着手机讲个不停,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摆弄起了一台打印机。志愿者们也三三两两地陆续抵达,先来了玛戈和母亲的几个朋友,又来了五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统一穿着七分裤,仿佛在排练一场舞蹈表演,其中有两个身材苗条、金发碧眼的女人,都长着一身小麦色的肌肤,正在为谁当领头争个不停,其他人则乐呵呵地退居第二梯队。另有几个嗓门洪亮、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七嘴八舌地在说服对方,其中还有一两个在发短信,十足十是那种朝气蓬勃的老人,精力过剩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到场的只有一个男人,是个相貌英俊的家伙,孤身一人前来,年龄大约跟我差不多,衣着很是光鲜,压根儿没有意识到自己算是一个异数,让人忍不住好奇他究竟来这里干什么。那个独来独往的男人闻了闻糕点,又偷偷瞥了瞥艾米的海报,我一直端详着他的举动。
波尼终于弄好了打印机,拿起一块麦麸色的松饼走到了我的身旁。“警方有没有对报名当志愿者的人留个心眼?我的意思是,万一有人……”我问道。
“万一有人对案件的兴趣浓得可疑?当然啦。”她从松饼的边缘掰下几块扔进嘴里,压低了声音,“不过说实话,连环杀手也跟我们看同样的电视节目,他们心里清楚我们知道他们喜欢……”
“打入警方的调查。”
“没错,嗯。”她点了点头,“因此,现在他们行事更加小心啦,不会轻易在这样的事情上露马脚,但是我们确实把看上去有点儿怪的几个角色梳理了一遍,你也明白,以确保他们只是‘看上去有点儿怪’而已。”
我扬起了一条眉毛。
“比方说,在几年前负责凯拉·霍尔曼案的警探就是我和吉尔平,凯拉·霍尔曼你知道吧?”
我摇了摇头,这个名字实在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不管怎么说,你会发现一些趁火打劫的家伙闻着味就来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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