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孝端皇后尸骨的下面,铺有一床缀着整整100校金钱的褥子,金钱上铸有“消灾延寿”的字样。褥子两侧,放置了大量的金钱元宝。元宝两面都刻有文字,刻文内填朱。其文字为:
上:九成色金十两
底:万历四十六年户部进到宛平县铺户徐光禄等买完
上:九成色金十两
底:万历四十六年户部进到大兴县铺户严洪等买完
从元宝的刻字看,都是九成色金十两锭,且均为万历四十六年大兴与宛平二县所进,铺户也只有徐光禄和严洪两家。这就更加证实了史料中关于除“金取于滇”之外,京师的专设铺户也必须为宫廷重价购买的记载。
孝端棺中的金银元宝为孝靖所没有,有些史学家认为是万历对孝靖的薄葬造成二者的差异。这个说法难免有些偏颇。因为孝靖葬时仅为皇贵妃,而孝端葬时则为皇后,按照当时的等级制度,自然不会等同。
第十四章 打开皇帝的棺椁
随着发掘工作的进行,一场风暴席卷而来,发掘人员由此陷进了动荡的旋涡。春色正浓,然而花已落去。在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玄宫里,人们时而忧心忡忡,时而乍惊乍喜——
无可奈何花落去
正当发掘人员忙于清理帝后的尸骨及殉葬品的关键时刻,一场反右的政治风暴在席卷广袤的城乡之后,又沿着曲折的山道,刮进定陵这片阴阳交汇的世界。
这时的发掘队,已不再受长陵发掘委员会直接领导,而是和定陵博物馆的筹建人员组成了一个新的集体。确切地说,发掘队已由博物馆筹建组接管。发掘人员根据筹建组领导人的指示,立即停止清理工作,走出玄宫,参加已经开始的政治运动。
尽管夏鼐几次向长陵发掘委员会反映情况,说明停止工作将会造成怎样的损失及危害,但此时委员会的人员已是自身难保,只有为之叹息和沉默了。
对于这场风暴,已在夏鼐的预料之中,但却没有想到竟会在这个时刻到来。也只有在此时,赵其昌才悟出几个月前,夏鼐在发现金刚墙后,留下的那番话的真正含义:“赶快想办法打开地宫大门,不然就来不及了。”
现在就已经来不及了。
尽管队员们夜以继日地开门、启棺、清理,尽管夏鼐强忍着严重的胃溃疡病痛,用枕头垫在胸前,整日趴在棺椁上劳作,可依然无济于事。随着队员们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尸骨和器物,痛苦而又别无选择地走出地下玄宫,定陵的发掘,就注定要成为新中国考古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场悲剧了。
夏鼐必须回考古研究所参加反右运动,就要走了。“夏老师,还有什么要嘱咐的?”赵其昌紧握着老师的双手不忍松开。
夏鼐哽咽了几下,深情地说:“学习之余要留心点文物,如发现不祥之兆,赶紧告诉我。”赵其昌点点头,泪珠溅到了紧握的手上。
“多保重吧!”夏鼐那像秋叶般枯黄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枯瘦的手在空中无力地挥动了两下,转身向停放在定陵大门前广场上的汽车走去。冷风鼓荡着他的外衣,显出瘦骨嶙峋却依然直挺的身躯。汽车一启动,赵其昌那紧缩的心仿佛骤然进裂,热血正从那里溢出,他转身大步地走进陵园,一口气爬上宝城,面对苍翠嵯峨的大峪山,重重地呼出了几口浊气。
对于发掘人员来说,新的生活开始了。他们不再钻进阴森可怖的地下玄宫,在昏暗的灯光和霉气的污染中,进行艰辛繁重的操作,而是围坐在木板房内,听新来的一位领导人传达反右运动的意义和步骤。
8月22日下午,全体人员开会,这位新领导首先批评赵其昌领导的工作队,三个月来竟以各种借口没有参加政治学习,没有召开生活检讨会,没有汇报思想,没有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没有……他说:“这还像是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工作机关吗?还像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机关干部吗?”大有黑云压顶之势。赵其昌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位已有十年党龄的领导者,冷眼瞧了一下赵其昌:“你要带头做自我检查,认真学习文件,紧跟形势,批判右派思想,自觉地改造自己的资产阶级世界观……”会场一片沉默,鸦雀无声。
白万玉坐在赵其昌旁边,赶紧推了推他,悄悄说:“快检讨吧!”赵其昌只好硬着头皮带头检讨,他检查自己政治学习抓得不紧,没有自觉地进行思想改造……不料话没说完,又遭到这位领导的严厉批评:“什么政治学习抓得不紧,你根本就没抓!这是你世界观的问题,应该认真地学习文件,深挖思想根源,你甭想蒙混过关,这是严肃的政治运动,否则,后果你自己清楚。”
赵其昌忍气吞声,再做检讨。他从自己的出身、历史问题,直到目前的表现,什么个人主义、白专道路、名利思想、成名成家等等,一古脑儿地往自己头上扣。他虽然心里感到委屈,难过,但毕竟还要改造思想,渡过这一关,政治运动嘛!
他回想起那些发掘工作最繁忙的日子里,他曾亲自去购买柴油机、发电机和卷扬机,亲自去联系一些工程事宜,还要时常进城汇报发掘情况;白天要到工地看看,晚上在一盏煤油灯下记日记、作记录、写简报、看文献,每天都要熬到深夜,这样日以继夜拼死拼活地干,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把自己学得的考古知识应用到实际工作中去,为在考古发掘中能够做出一点成绩,为新中国的考古事业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心血吗?这又有什么错误呢?
为了下一步发掘工作能够顺利进行,赵其昌强忍一腔怨气,按照新领导的指示,老老实实地改造世界观,否则,划成“右派”,后果真就不堪设想了。他没有任何怨言,没有表示任何不满,更不敢发泄任何牢骚,他仍然一心一意地想着发掘工作,想着如何尽快打开万历的棺椁。
白万玉、刘精义和李树兴等工作队员,也认认真真地做了自我检查。木板房被一团沉闷和压抑的空气笼罩着、包裹着,再也听不到冼自强清脆的歌声和曹国鉴悠扬的二胡曲了。开心的玩笑,畅怀的交谈,白老那引人入胜的探险生涯,赵其昌大嗓门述说的历史轶闻,刘精义诙谐滑稽的取闹,都一一消失了。
就在社会上反右斗争风起云涌、已成燎原之势,工作队人人自危的时候,谁也没有料到,历史的报复也随之悄悄地来临了。
已经贴在有机玻璃上,并作过简单技术处理的织锦品,经过冷空气的侵蚀,慢慢变硬、变脆、变色;光彩艳丽的刺绣珍品,也在空气的侵蚀中,发现大面积的黑斑,并开始整体霉烂。深藏在棺椁中的尸体,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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